饮水机内气泡“咕咚咕咚”上涌，沈湫接好水，将杯子递回给床上的王利。

王利的手碰到他，一片冰凉。

“先别走，等我喝完，你帮我把杯子放桌上。”

大号的保温杯，盛着满满一杯水。沈湫避开地上黑得像墨汁的血迹，站在一边等王利。

他漫无目的地观察着王利的书桌，在堆叠的草稿资料里，看到一张露出抬头的表，其上的字吸引了沈湫的注意——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认定申请承诺表。

“给。”沈湫抬头，王利不到一分钟喝完了一整杯水，嘴角流出来的血更多，染黑了床沿，杯口也沾着血渍。沈湫神色不变，对所有异样视而不见，按照王利的要求，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王利深深看了他一眼，提线木偶一样呆板地放下床帘，躺了回去。

沈湫回到自己的座位，全程屏息的016第一次庆幸自己只是个系统：“我要是玩家，早被吓死了。”

“就这么怕？”

016想了想：“大概比你怕虫子还要再怕亿点点。”

沈湫：“……”

他终于好奇起来：“你能看到我的所有反应？”

“也不是……一些**场合会自动屏蔽。”016不好意思道，“其余时间确实都能看到。”

所以短短一天下来，016初步了解了他的宿主：有小洁癖，睡眠不好。吃得很少，身体非常弱。不怕鬼，但很怕小虫子。

沈湫：“……”

被一个类人的东西二十四小时监控，这件事不能细想，细想会想挖自己的脑仁把系统剖出来。

沈湫决定放过自己。

他拿出在床褥下翻到的大巴车票，将016当梳理思路的工具人，对着他分析：“现在已知的有两个剧情，一边是董佳佳，一边是周安。”

016同意。

“董佳佳的情况基本弄清了，是被富二代男友欺骗感情，又被网暴致死的女生。周安这边，大概率是被室友排挤，又被抢走补助名额的贫困学生。”

“结合校园举报热线说的冤有头债有主，董佳佳带着鬼胎找到刘毅宏，周安疑似利用饮水机给王利下毒，他们都是在复仇。”

“而我夹在其中，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有可能会被捎带着弄死的旁观者。”

016打了个寒颤：“周安昨晚站在你床尾，会是在想什么？”

“可能是犹豫要不要毒死我。”沈湫道，“昨晚从我被鬼胎吵醒，到周安下床，中间间隔的时间并不久。玩家被吓到后短时间内不会睡着，能听到周安的动静，第二天也有机会发现水桶包装的异样。”

“到目前为止，可能有危险的场景，都会先有提示，且提示不算小。”

“这个副本，应该只是一个新手副本。”沈湫推测，“而新手副本不会太难，或许通关方法不在爱恨纠葛的剧情……”

“而是在于这张车票。”

沈湫看着车票上的“酆都”二字：“找不到被鬼胎纠缠的原因、喝了有毒的水、被npc发现自己是‘外来者’……这些都是死亡陷阱，只要规避开陷阱，存活到第三天登上这辆大巴车，应该就能离开副本了。”

016总结：“这是一个存活副本。”

沈湫收好车票：“目前我的判断是这样。”

啪啪啪。

无限流菜鸡系统默默给带他飞的大佬宿主鼓掌。

天色渐暗，出去一天的周安回来了。他进门后先快速地扫了一眼王利的位置，神情有转瞬即逝的森然。不过他好像没有看到地上的血迹。

很快周安收回目光，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书包，取出凹了好几个坑的掉漆保温杯，坐在椅子上操作着反应迟钝的二手机。

等了许久，都没有其它举动。

饮水机下毒只是沈湫的猜想，见周安不像是要确定王利死活的样子，沈湫想了想，先离开寝室。

无论饮水机有没有毒，沈湫都准备去超市买矿泉水喝，顺便到食堂吃晚饭。

今晚“拿手菜”阿姨的窗口关着，依旧不见穿小裙子的女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领便当了。

“还想确认一下她的玩家身份。”沈湫可惜。

“如果新手副本的猜测是对的话……这是把所有新人都放进了一个副本里，分开完成任务，进行初步筛选？”016喃喃，“一上来就单独一个人行动，很多人连状况都搞不清楚，死亡率会很高。”

“不一定是坏事。”沈湫淡淡道，“新老混合的多人副本，谁知道老玩家会不会故意给出错误信息，拿新手试死亡规则。”

016：“……”

这下换成016好奇：“宿主对无限流很熟悉？”

沈湫微笑：“是看过些小说。”

016愈发好奇：“那是不是也看过有系统的小说？”

沈湫微笑更深：“有啊，比如有一本小说就是讲主角挖出自己的系统，顺藤摸瓜找去系统总部，和系统总部同归于尽的故事。”

016：“……”

016弱弱道：“宿、宿主，您真会开玩笑……”

“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沈湫进超市，拿了点东西和两瓶矿泉水去结账。

今晚的宿舍区比昨天安静，散步的学生也明显少了一大半。和沈湫擦肩而过的人里有那么一两个，肉眼可见得不正常，目光呆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沈湫快步走回宿舍，快到楼门口时，他看到了周安。

宿舍楼的玻璃门边堆满学生点的外卖，周安正拿着手机弯身。沈湫停了一瞬，下意识退回到拐角，片刻后探头，看到周安提着一份外卖上楼。

从拐角处出来，沈湫没立即回寝室，而是在宿舍楼大厅摆的休闲椅上坐下。

不一会儿，有男生叉着腰站在外卖堆前打电话：“你把我外卖放哪儿了？我没看到啊……”

沈湫将视线从塞在角落里的宿舍公约上挪开，听男生说：“对，是盖浇饭，我一接你电话就下来了，你给我拍照片也没用啊，我外卖找不到了！……”

“……我去，偷外卖偷到爷爷头上了，小子别让我抓到，不然胃都给你打穿！”男生暴躁地抓了把头发，又拨出一通电话：“喂，你自己下来拿外卖吧，老子外卖遭偷咯……对，外卖员让我等着，他再过来看看……老子中午就没来得及吃，都快饿得胃穿孔了，偷狗必死！我明天就去查监控……靠，爹也知道监控难查啊，试试呗，不然怎么办？就让我咽下这口气？”

“说了几次了监控装上就是用来看的，破学校真想举报了……”

写着宿舍公约的黑板塞在咨询台夹角里，前两次沈湫直接上楼，没看到。他坐在椅子上看完剩下的宿舍公约，没再等偷外卖的后续，上了楼。

回到寝室，王利吐的血还在地上，汇集成一小滩。

刘毅宏也回来了，正坐在座位上玩手机，桌上摆着瓶冰可乐，他似乎也没看到地上的血。

周安听到开门声，抬了下头，见沈湫手里拿的矿泉水，目光不由沉了沉。他第一次抬头直视沈湫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发现沈湫也在看他，便又匆匆将头转回去。

周安的刘海长到半遮眼，他缩在自己的座位里，手指焦躁地卷着书边，没注意到沈湫走到鞋柜旁换鞋时顺势看了眼他的外卖。

订单被周安撕掉了，但包装袋上的店名，和楼下男生丢的外卖是同一家。

沈湫心里有了数，在周安发觉到他的视线前，低头换上从超市买的丑拖鞋。

时间很快到八点，沈湫觉得自己不去冲个澡今晚一定会睡不着。他内心挣扎许久，016看不下去了：“拖鞋都买了。”

沈湫：“是啊。”

本来还觉得一百多块钱够用，买水杯毛巾，再加上吃饭喝水，零零散散花出去一半。

016：“洗澡水也要钱。”

沈湫：“……”

沈湫沉郁：“那不洗了。”

016不逗他了，自矜道：“还是去洗吧，钱不够了我爬网给你充。”

“可以吗？”

016催促：“再不去万一你室友也要洗，你就要用他们用过的浴室了。”

沈湫：“……”

沈湫拿起校园卡直冲浴室。

016喊：“拿个袋子装衣服！”

016算是发现了，他的宿主真的没住过宿舍，搞不好也没上过大学。不会下共用梯，不知道食堂吃饭怎么收餐具，现在连水卡该插哪儿也找不到。

沈湫眉头紧皱，望着墙上的挂钩，无从下手。

016指挥：“你把衣服脱下来，放袋子里，挂墙上。”

沈湫绝望：“这真的干净吗？”

016：“……”

016：“或者你也可以拿个盆放地上。离花洒远一点 。”

离花洒远那就是……

沈湫低头看坑。

算了。

算了。

都来无限流了，还讲究什么。

沈湫挂好超市的大塑料袋，解衣扣时想起：“你看不到我洗澡吧？”

016点头：“放心吧！我是正经系统！”

沈湫插好水卡，试了试水温，在水表的快速跳动中褪下衣衫。

016随着沈湫的视线，入目一片雪白。

016：“……等等。”

小光球快速闪烁。

他的马赛克呢？他那么大一个马赛克去哪儿了！？

沈湫脱裤子的动作停下：“你刚说你是正经系统。”

016：……QAQ。

特殊场景屏蔽是每个系统必配的功能，检测严格，旨在尊重宿主个人**。只有个别情况，比如宿主正身处危险、生命安全随时会受到威胁，屏蔽才有可能撤销。

无限流里的浴室……好吧，是挺危险的。

沈湫看着眼前的水，再看跳没了五毛钱的水卡。

来都来了。

“我的视线不看向自己的话。”沈湫记得016关不掉的是共享视角。

016的声音听着又小了两岁，扮起无辜：“……我也会什么都看不见，真的。”

沈湫叹气：“就这样吧。”

他迅速挂好衣服，站到了温热的水下，视线正对的是蹲坑，于是转身，面对粗犷地暴露在外的水管结构。其上还结着蜘蛛网。

沈湫眼前不由一黑。

016安慰他：“蜘蛛吃蚊子。”

沈湫：“你闭嘴。”

016：“……”

突然被凶，就很委屈。

016闭嘴了。没了叽叽喳喳的少年音，沈湫努力让自己忽视现下不得已的尴尬处境。

蹲坑上方开着窗户，隐约有风吹进来。沈湫目不斜视地快速冲洗，直到身后再次吹过一阵冷风，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洗澡时害怕闭眼了。

沈湫擦了把脸上的水，回过头，身后并无异样。小方窗对着天，漆黑一片，连路灯的光都看不到。

狭窄脏乱的浴室里不一定会冒出鬼，但堆积着灰尘的角落里一定会藏着不为人知的小虫子，蜘蛛蚊子算是好的了，说不定还有蟑螂……

沈湫越想脸越白，硬是在七月天的热洗澡水下将自己逼出一身冷汗。

他巡视每一处角落，预防着有可能爬出来的小虫子。神经紧绷的情况下，浴室的铁门突然被重重拍响。沈湫胳膊一抖，差点儿撞到身侧的水管。

拍门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重，落在身上的水也跟着忽冷忽热。沈湫迅速冲完最后一点泡沫，拔出水卡。水声停了，外面的拍门声跟着停下。

接着拍得更厉害。

薄薄的铁门震得“哐哐”响，门外模糊的叫喊声溜入门缝：“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蒸腾的热气黏腻湿滑地贴在身上，狭窄的浴室将声音无限扩大：“老四……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沈湫一把拉开门，王利僵硬抬头，浑浊的眼球盯着他，嘴角缓缓咧开。他一头撞开沈湫，冲进了浴室。

眼前的景象令沈湫不由皱眉。阳台上全是交叠的血脚印，饮水机上的水桶被取下来扔在地上，已经空了，桶口边沿沾着不少黑褐色的血迹。

刘毅宏带着耳机聊天，周安只双目无光地盯着空荡荡的水桶看了片刻，又埋头看书，他们都对王利诡异的行为视若无睹。

沈湫身上满是湿气，发尾滴滴答答落着水。他回头，浴室的水又被打开了，没插卡，出的都是冷水。

王利安静地站在水下，像是在享受一段静谧的时光。

他轻轻转了个角度，露出涨大的肚皮，接着扬起头，对着花洒高举双手，享受甘霖般张开嘴，喉结滚动，喝下冰凉的洗澡水。

刚洗完澡的沈湫在一旁看得浑身难受。

浴室里回响着王利贪婪吞咽的声音，沈湫快步离开阳台。

快到九点半了。

沈湫翻出抽屉里的吹风机，抓紧时间吹头发。

吹风机的轰轰声吵得刘毅宏上了床，接着周安也上床。沈湫的头发略长，彻底吹干前宿舍就断了电，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跟着停下，寝室陷入一片寂静。

沈湫关了吹风机，收好线，放回抽屉。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转身上床，却撞上了一片寒凉。

浴室里的王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惨白的光照在王利青紫的脸上。或许因为喝了太多水，王利整个人都有些浮肿，身上淌落的水夹杂着血丝。

沈湫运用无视**，面无表情地爬梯上床。

王利挺着大肚子不方便移动，他九十度转头，瞪着一双突出的金鱼眼看着沈湫，缓缓咧嘴，笑出满口利齿。

尖细的嗓音吹拂在沈湫紧绷的背脊。

“……哥哥，你看到我的娃娃了吗？”

沈湫：“……”

他要娃娃ptsd了。

沈湫半靠在扶梯上，垂眸望向肚皮一鼓一鼓的王利，捏着床边护栏的手指渐渐紧绷。

熊耳朵不是他被鬼胎缠上的原因吗？

他把耳朵塞给了王利，看情况王利也已被鬼胎附身，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问题出在了哪里？

王利：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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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寝室四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