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春酒用手指捏起摊开在地上的航海图,好奇地观察着。
羊舌际站在一旁,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看不出来吗?这是航海图。”
“……不是,”春酒指着航海图上那几条亮起的线条,“你这不是一般的航海图吧,没有经纬也不止南北,还莫名其妙手一指就出现这么几条航线来,还有这几个墨点子,怎么看怎么古怪。”
仇卯双手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羊舌际仍是不动,只嘴角轻轻上扬了些许:“我船上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他说着,重新在春酒身边蹲了下去:“甸玉号与我共生,这航海图是船上之物,所以它能指我心之所向,不需要经纬,这几个墨点是浮水寨里的阴灵,红色的那根线能带我找到陈旻,我的目标。”
春酒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一时间倒也不觉得眼前这张航海图有多诡异了。
“那我能用吗?”春酒嘴上还在说,手指已经按捺不住地摸到了航海图上。
羊舌际笑着,没有说话,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片刻后,春酒盯着面前毫无动静的航海图,有些失望地拿开了手。
羊舌际依旧眼含笑意地看着他:“怎么样?有用吗?”
春酒看了一眼站在羊舌际身旁的自家将军,摇了摇头。
“都跟你说了,这航海图是我船上的东西,”羊舌际一边说,一边把那航海图随意折叠起来,“除了我,没人能用。”
今日海上的风势不错,大头小头升起了船帆,甸玉号的前行速度比起往日快了很多。
春酒和行昭回客舱了,仇卯却还站在甲板上,看着席地而坐的羊舌际握着毛笔,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上无聊地涂涂画画。
“上等的宣纸,你就这么暴殄天物。”仇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缓缓把下垂的目光挪向了远处。
羊舌际听完他的话却并没有回应,而是满不在乎地继续在那金贵的纸上写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随手搁下笔,把那张纸举高到了面前。
仇卯瞥了一眼,就见那纸上除了些看不懂的字符以外,正中央还画着一个特别简易的小人。
而那小人圆溜溜的身体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仇卯。
这两个字写得和上次仇卯在近天楼见到的题字风格很像,笔画瘦巴巴的,笔锋看起来有点儿尖锐。
“写我的名字做什么?”仇卯对着那字,挑了下眉。
羊舌际对着纸轻轻吹了口气,嘴角随之挂起一点神秘的笑:“试试吗?试试就知道了。”
仇卯后颈一凉,有些警惕地看向羊舌际:“试什么?”
羊舌际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另一支蘸了朱墨的狼毫,在那写着仇卯名字的小人手臂上轻轻画上了一个小小的红叉。
下一刻,仇卯手臂猛地一痛,手一抖把手心里握着喂鸟的一把炒米撒到了甲板上。
“你……”话还没说完,肩膀处也跟着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酸痛。
仇卯皱起眉看向羊舌际悬停在小人肩膀处的笔尖,在这家伙即将要把毛笔向下挪向某一处时,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臂。
羊舌际神色淡淡地垂下视线扫了一眼仇卯的手,抬起眼时,脸上挂起一抹顽皮的笑:“怎么?”
仇卯紧拧着眉,声音低沉:“别试了。”
羊舌际递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好,不试了。”说完,他手中的狼毫又飞快在小人右腿偏上的位置画下一个叉后,笑嘻嘻地丢掉了笔。
仇卯紧随其后感受到了自己大腿根处传来的微痛,位置尴尬,他的耳根连着脖子一下子全涨得通红。
其实这些都算不上那种钻心的痛,更像是被人轻轻掐了掐,最后那一下更是如挑逗一般,除了突如其来却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之外,还有一些微微作痒的感觉。
仇卯耳廓发烫,有些生气地用乌黑的瞳孔凝视着面前笑得快躺下去的羊舌际。
“怎么了?”羊舌际意味不明地冲一脸阴翳气闷的仇卯眨了眨眼,手指摩挲着宣纸上那个小人的手臂和肩膀,最后又挪到了胸口。
仇卯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身体好似感受到这抚摸一般,瞬间绷得僵硬,汗毛直颤。
但认真感受过之后,他便发现,这样轻缓而又暧昧的抚摸并不像那些疼痛,能够通过小人真实地传递到他的身体上,只是恍惚产生的错觉罢了。
“这到底是什么?”他眼里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抓住羊舌际的手忘了力道紧了又紧,直掐得这原本无动于衷的瘦胳膊用力挣扎了两下。
仇卯愣了一阵回过神来,神色恢复了一些松开了手。
羊舌际揉了揉手臂,抚着衣服上的褶皱把宣纸撕掉一个角后塞进仇卯的怀里:“就是个简单的诅咒,我画着玩儿的,谁叫你暗讽我字丑。”
“纸破了,诅咒也就算消了。”他把手中的一角捏成纸团,砸给了仇卯。
仇卯低头看向手里的宣纸,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还没说,就先淡淡笑了一下。
羊舌际有些不解,皱起眉等着仇卯的话。
“你这字,确实不如我。”仇卯把手中缺了一角的宣纸重新铺开到甲板上,在羊舌际身旁坐下后,摊开了手:“笔。”
羊舌际挑着眉,把摆在一旁的狼毫拾起来递了过去。
仇卯打量了两眼手中的毛笔,提腕在纸的背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不错。”
他抬起眼看了看羊舌际,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我的字比你如何?”
羊舌际低头看字,看了会儿,指尖突然捏起了一个小火苗。
仇卯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火苗便直冲着宣纸跳了过去,短短眨眼的功夫,就把那张纸燃成了一捧灰烬。
“不许诋毁我。”羊舌际淡淡说了句,回头看着仇卯,面色不虞地扯了下嘴角。
“不诋毁你,”仇卯手中仍握着狼毫,他想了想,又说,“你只是笔锋笔势力道不够,我可以教你。”
羊舌际撇了撇嘴,刚准备拿起一旁蘸了朱墨的笔向仇卯请教,就被一把反扣住了右手。
两人凑得极近,仇卯的声音几乎就低低地盘旋在羊舌际的耳边。
“我带你写,写哪儿?”他握着羊舌际的手问他。
“就、就这儿。”羊舌际闭了闭眼,一边感受着身后来自某个男人过旺的血气,一边用左手指了一下面前的船舷。
仇卯迟疑了一下:“直接写船上?”
羊舌际的嗓间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是我的船,我说了算,就这儿。”
“写什么?”仇卯应了声好,又问。
“写……”羊舌际喉结轻轻一颤,被仇卯虚握着的手无端发热。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在仇卯的呼吸中用比平时弱上百倍的声音说:“写阿漫,可以吗?”
“嗯,”仇卯带着羊舌际的手动了动,目光从面前软顺的长发上一掠而过,落到了船舷上,“这是你的乳名?”
羊舌际声音低低的,窝在仇卯前面,忽然产生了一种被身后人完全笼罩住的错觉。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走神良久才想起回答仇卯的问题,收敛起平日里的锋芒,颇有些怯生生地道:“对。”
仇卯没再出声,带动着羊舌际的手,在船舷上缓缓写下两个字。
黑墨在阳光下泛着油量的光泽,仇卯松开手,静静地看着身前握着狼毫不动弹的羊舌际:“写字的时候多使点力,不然那字轻飘飘的,很没气势。”
“唔。”
羊舌际似懂非懂地转了转手中的毛笔,迟疑了两秒后,又在船舷上写下两个字。
仇卯看过去,见到自己那被认认真真写上去的名字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比刚才好多了。”
羊舌际扫了他一眼,甩掉手中的狼毫:“没意思。”
他站起身就往船尾舵的方向走,仇卯跟在他后头,捡起地上的两支毛笔,追了上去。
“与船共生到底是怎么回事?船毁人亡那种?”他走到羊舌际身边,手中仍握着那两支笔。
羊舌际一手搭在船舵上,目视着甸玉号航行的方向。
海风吹拂着他额发,他没有去管凌乱的发丝,把刚才收起来的航海图重新摊开。
忽然,羊舌际转身朝向了仇卯,抓起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左胸口:“感觉到什么了吗?”
仇卯起初先是一惊,蜷了蜷手指后,呼出一口气,静下心感受着。
但接下去近乎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脸上的神情愈发诧异难看起来。
羊舌际的胸口是一片平静,一丝起伏和心跳都没有。
仇卯眼神复杂地抬眼看向面前依旧一脸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点儿微笑的人。
他有些艰难地发出了一声低哑的疑问:“为什么?”
“这就是与船共生,”羊舌际轻轻推开仇卯的手,垂下眼睑望着面前的航海图,“甸玉号与我的心脏捆绑在一起,除非找到下一个愿意献出心脏的人,不然我必须一直掌管这艘船。”
仇卯脑子里乱如麻,但他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昨晚羊舌际躺在榻上说过的话。
“所以十九年前……”
“嗯。”羊舌际眼神晦暗地应了一声,可不过转瞬之后,他又露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也没什么,我差不多早就忘了当时的情形了。”
仇卯眉心拧得紧,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被羊舌际打断了。
“别问了,你去休息吧,过几天就到浮水寨了,我会想办法把事情查清楚,然后帮你找回老将军的亡魂的。”
身着单薄白衣的男人负手立在忽明忽暗的阳光下,一阵阵风吹动他腰间鲜红的腰带,他紧抿着嘴唇,再没了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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