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自小长在锦绣堆里的天家纨绔对于吃喝方面确实比旁人要精细得多,陈竹阶默默地用筷子把碗里最后一粒米扒拉干净,斯斯文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徐临渊看到陈竹阶放下了筷子,还以为襄王府饭菜不合这古板的胃口,但目光扫到陈大人面前锃光瓦亮的空碗的时候,襄王殿下心中不合时宜地沾沾自喜:就算是天子门生来了也得拜倒在我襄王府厨子的围兜之下。
陈竹阶朝徐临渊拱拱手,“谢殿下赐饭,殿下慢用。”
徐临渊眼睁睁地看着刚吃完饭的小陈大人就着三分灯火细细核对起密密麻麻的账目,顿时食欲全无。
他随手把碗塞到了侍立在一旁的小厮手里,“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看到本王和陈大人要商讨公务么,还不快把桌上收收。”小厮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这个德行,一边嬉皮笑脸地应了下来,“小的该死,耽误殿下正事儿了。”一边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了碗筷。
陈竹阶微微抬头,主仆二人的互动分毫不差地落入眼底,他极其细微地勾起了嘴角。
都说皇长子和昌乐王二人是一对不着调的草包吉祥物,一文一武地压着桐庐褚氏的出路。昌乐王他不大了解,可这位襄王殿下怕只是懒得同兄弟争个高下才故意藏拙。若是不是帝王多疑、母家强势,这位未必不是一位宽仁爱民的贤王。
徐临渊此时自然是不知道陈竹阶心里在惋惜些什么,“守拙藏锋”的襄王殿下对着枯燥无趣的账册逐渐看出了重影,过了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细细的鼾。
陈竹阶:“……”
他默默地收回了之前的想法,冷酷无情地纠正:这厮就是个草包。
勤劳刻苦的小陈大人任命般地叹了口气,继续就这已经不大明亮的烛火细细地核对账册。
这本只剩下几页就要看完了,陈竹阶凭着惯性翻开下一页。突然,角落里的数目就像一根细针一样,轻轻地扎了一下陈竹阶快要瞎掉的眼睛。陈竹阶手一顿,猛地翻了回去,他一行行指着看——直到在那一页倒数第三行账目的最左边。
这是去年江南两浙道播春时节的官府用银,整整两百万两白银两白银。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春时桃花汛泛滥,防洪抗汛赈灾救民共耗银一百五十万两。”
江南两浙道确实易发桃花汛,一旦受灾,光赈灾银就能花掉国库小成。
陈竹阶茫然地放下了账册,可是……去年是旱年啊。
江南两浙根本没有洪灾
去年播春之时他还是工部的小小侍中,有幸随着恩师工部左侍郎去江南巡视修检两道堤坝。他之所以敢这么肯定地说去年是旱年,就是因为巡检的时候楚江水位因旱下降,露出了平时隐藏在水下的堤坝底部。
若非如此,左侍郎不会亲自上坝查看,更不会失足掉进一泻千里的滚滚楚江。反而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得了老大人留下来的遗泽,风风光光地转调升任户部右侍郎。
他始终觉得此事蹊跷,可是朝堂安稳得像一滩死水,工部左侍郎之死没有激起半多水花,他所有的怀疑都不得不憋在心里,硬生生地把自己套进了一个名为“户部右侍郎”的硬壳里,沉默冷硬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漏。
陈竹阶的视线静悄悄地落在了仍在打鼾的徐临渊身上,他平静地几近于同情——于公于私此事他都会追查到底,那这位藏拙藏得如同母鸡抱窝的襄王殿下该怎么办呢?
陈竹阶难得没有喊醒睡梦中的徐临渊,他怜悯地想着,多睡会儿吧,以后想要睡得这么安稳怕是难了。
徐临渊这一觉睡得黑甜,等他老人家挣命似的挣扎出一个懒腰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了。徐临渊有些分不清楚状况,他昨天睡觉前天不才刚刚暗下去吗?怎么睡了一小觉天色不见更暗,反而更亮了呢?难不成太阳倒着爬了?
他掀开了不知何时盖在了自己身上的薄被,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句:“连环!”
襄王府的贴身小厮没进来,反倒是陈竹阶踏着晨曦缓步走了进来。
古板的小陈大人一板一眼地朝徐临渊见礼,“殿下好睡。”
徐临渊摆了摆手,“还行吧,就是你们户部的床太硬了。幸亏只是小憩片刻,这要是睡上半宿怕是腰都要断了。”
陈竹阶适时地打断了他,“殿下,现已是第二日辰时。”
徐临渊刚想就床榻发表些高论,就被陈竹阶的这句话堵死了,他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啊哈哈哈哈,竟然睡了这么久。”
陈竹阶沉默且耐心地等着这位毫不知情的王爷洗漱用膳,徐临渊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昨日陈大人宵衣旰食挑灯半宿,不知可有什么发现。”
陈竹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给徐临渊倒了一盏茶,等着仆役走完了才慢慢开口:“昨晚在看江南那边的账册,说起江南,臣去年有幸跟着一位老大人去过一次。风水灵秀,人情婉约,是个很不错的地方。若是能在那里做父母官,也算是一件幸事。”
徐临渊心说这个古板怎么跟他聊起江南来了,只不过徐临渊虽然在京城观花纵马是好手,但是对于江南实在是不太了解。可堂堂襄王怎么会在臣下面前露怯,他飞速地回想褚含章在装大尾巴狼时候的样子,往后微微一仰,嘴角挂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人模人样地开口:“怎么?陈大人是京官做腻了?”
徐临渊有心震一震这个天子门生,干脆把从褚含章那里听来的仨瓜俩枣全抖了出来,“有些事情陈大人初入官场不知道,按规矩本王也不该多嘴。只是本王与陈大人共事一场,不忍心看你误入歧途,便提点一句。”
“江南非福地,楚江水吃人。”
陈竹阶听得眉心一跳,他下意识拉住了徐临渊的袖子,“你都知道些什么?”徐临渊终于看到这个稳如老马的小陈大人坐不住了,忍不住弯起嘴角,“言尽于此。”
小子你就慢慢猜吧。
陈竹阶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明明知道楚江历年的桃花汛赈灾银有问题!为什么不告诉照夜台!为什么不上达天听!”
你也配拿着百姓生民的血汗高枕庙堂!
徐临渊也懵了,他说的明明是桐庐褚家的阴私杂碎,每年都有不少不听话的家仆小妾被沉入了楚江,但是官府即使知道了也不敢管。
陈竹阶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但是同时他也被陈竹阶话中的信息震撼了,“你说什么?赈灾银有问题?”
陈竹阶和徐临渊大眼瞪小眼,两个人虽然完全不在同一根弦上,但是诡异地共振了。陈竹阶立马起身去检查窗户,徐临渊把门直接推开,检查完没有任何问题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徐临渊低声问他,“你昨天到底查出来什么了?”陈竹阶略掉了部分私事,言简意赅地把昨天账册和去年江南见闻统统讲给了徐临渊。
徐临渊听完后沉默了,与陈竹阶面面相觑。
陈竹阶叹了一口气,“臣知道此事令殿下为难,若殿下不想节外生枝,大可推门走出去,全当臣今日没和殿下说过这番话。只求殿下当做不知道此事,切莫和旁人多说半字。”
徐临渊的沉默其实在陈竹阶的意料之中,毕竟赈灾银出了问题,必然和当地大族脱不了干系。宫中褚贵妃的母家就是江南桐庐府的大族褚氏,昌乐王褚含章是他的挚友,更是当今褚氏家主唯一的嫡子。
正当他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徐临渊幽幽开口,“你把本王当什么人了,只是……”
徐临渊难得皱了皱眉头,“你也知道,本王是诸皇子中最没用的一个,此事除了写个劄子上奏天听我也没别的门路。可是这件事一旦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也都差不多能收到消息了。”
徐临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要不本王去问问昌乐?父皇向来喜欢他,让他给父皇带个话应该也不是很难。”
陈竹阶想都没想就反驳道:“不行!他是褚氏的少主,不能告诉他。”
徐临渊一摆手,“就算褚家明天就抄家灭族,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不用担心。”
陈竹阶被这混不吝的豪言壮语创得有点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为褚氏点了根蜡烛,心想:褚家这两个都是什么玩意儿,褚老太傅泉下有灵,要是知道他不成器的孙子和外孙是这个熊样,怕是能气活过来。
陈竹阶最后谨慎地开口:“恕臣多嘴,为什么您不能自己告诉陛下,非要找昌乐殿下带话呢?”
亲父子开不了口,非要找个传话人,这不纯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徐临渊诧异地看了他一样,仿佛在震惊他怎么能问出这么蠢的话。
上榜加更(抹泪)
恭喜此人轮空三周后重回榜单
如您所见,我们即将进入江南副本[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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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江南非福地,楚江水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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