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你这叫什么话?本王母族是褚氏,本王还要跟父皇说江南大族贪污赈灾银,你要是我父皇,难道还会觉得你儿子是在大义灭亲而不是替母族打压对手?后宫又不止本王母妃一个江南大姓。”
陈竹阶拱手,“臣不敢。”也不知道是不敢这么想,还是不敢当这位不着四六的殿下的“爹”。
徐临渊摸了摸下巴,“再仔细看看江南的账册,说不准还有别的方法。”
褚含章懒得每天看傅流光和徐临川相互折磨,干脆带着看不完的卷宗钻到了照夜台躲清闲去了。门口的守卫不知道这位小爷就是他们顶头上司之一,“天子利剑”门下的守卫只是略微朝这个有名的草包点了点头——就算是见过礼了。
容鹤站在值房门口,老远就冲着褚含章招手。褚含章不紧不慢地晃到了他跟前,“干什么……欸!”容鹤懒得和他磨嘴皮子,干脆把他往屋里一推,抬手关上了门。
“襄王和陈竹阶查到江南赈灾银了。”
褚含章在整理被揉乱的衣襟,闻言眼皮都不抬,“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你巴巴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容鹤皱眉,“你家襄王殿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事既没告诉陛下也没来找你商议,直接和陈竹阶敲定了。两个人一拍即合,揪着林誉做的分流假账做幌子,准备下江南明察暗访呢。”
褚含章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分流假账事小,世家大族把今年赋税多交点就是了,他们不会拿这件事为难临渊和陈竹阶。只是就他们两个人,打算怎么暗访?世家大族都是体面人,向来讲究客随主便,要是临渊和陈竹阶的小动作被他们发现,这可不好收场啊。”
容鹤叹气,“是啊,所以人家向陛下讨要了照夜台做亲王仪仗护卫,点名要少台令随行。”
褚含章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他默默擦了擦嘴角,喃喃道:
“徐临渊好大的脸面,是不是当年姑母生他的时候没留神让他脸先着地了。”
容鹤有些担心地看着褚含章,“襄王殿下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陛下也没同意就是了……陛下让襄王和陈竹阶待在京中等钦差消息。你要说陛下没猜出来这两个愣头青想干什么我都不信。”
褚含章叹气,“这些都不是重点吧?”
容鹤盯着他,
“你怎么不问问钦差是谁?”
褚含章微笑,“那自然是本人。”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昌乐王任钦差,照夜台少台令任副使。”
容鹤脸色微沉,“是不是因为你是褚氏嫡子,陛下觉得江南大族总是要顾及褚氏的面子?”
褚含章摇了摇头,“江南几大姓早就逗得跟乌眼鸡似的,体面大多靠联姻的一纸婚书,可褚宁娶的是公主,褚氏这一辈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联姻来约束其他几家。”
褚含章口中的褚宁,就是他那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几面的亲爹。
“陛下这是有心要探探褚氏和临渊的忠心啊……”
容鹤闻言猛地抬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冷了下去。
是了,褚含章此去无论是以何种身份,在外人眼中他始终是褚氏少主。若是此行褚氏有罪,不用天子多说,照夜台门训在上,褚含章也会秉公处置。若是褚氏无罪,那么其他几家必然觉得是褚氏借天子之手打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褚氏以后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艰难。
若是褚氏有不臣之心,只怕会全力把皇长子送上至尊之位以保全褚氏在江南的尊荣,若是褚氏仍旧老老实实……这才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把各方摆在一个台子上,就等着天子抬手敲锣,大戏开幕。
帝王心术,鬼神不言。
只是褚含章在其间又算什么呢?
容鹤忍不住看向褚含章,这个生于皇宫大内,长于天子膝下、身上担着昌乐王和褚家少主两重身份的年轻人,忍不住怆然。他是照夜台三千门训下的帝王利剑,是满腹机谋的太子谋士,是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也是天子以血肉亲情浇灌出的将军之棋。
一子出,满盘皆落索。
将军之棋本人对此没什么想法——褚含章冷淡地翻阅着卷宗,时不时点评两句。容鹤内心依旧悲凉,他突然开口,“师弟,要不你别干了。我前段时间炼了点假死药,趁着还没去江南,你嗑两颗。然后让傅流光带着你往江湖里一钻,爱当侠客当侠客,想当魔头当魔头,只要师兄在照夜台当一天差就没人能找得到你。”
褚含章眉眼不动声色,心里却蓦然塌下去一角,酸软得不像话。他把手中的卷宗合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褚含章眼里一片清明,“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师兄,你着相了。”
褚含章可以是任何身份,但他永远都是褚含章。
容鹤本来就是聪明人,刚刚不过是一时气血上涌,褚含章冷静的话语就像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激荡的神魂,他深呼吸几下,冷静了下来,“进宫去吧。”
褚含章看了眼外面,“现在天色还早,我等会儿进趟宫,密旨我就不请了,进宫看看娘娘。”
褚贵妃算是褚含章唯一会尊敬的褚家长辈,褚含章在远行之前都会先去一趟凤藻宫辞行。
容鹤微微颔首,“此去江南风险重重,待你回来我与你好生商议行程。”
褚含章笑道:“好,晚上我从凤藻宫带几道菜回来,把师父喊上,也算咱们聚一聚。”容鹤嘴角抽了抽,“我和我爹可不敢吃内宫的菜品,得了,出宫之后来我家吃晚饭,今晚我娘下厨。”
褚含章哈哈一笑,“那敢情好,好久没吃过师娘做的菜了。”
褚含章难得换上郡王的绯色罗袍,衬着白花罗中单,腰间只挂了一枚上好的平安扣玉佩。青年敛了一身散漫随意,眉眼沉静地跪在凤藻宫外,身形笔挺犹如郁郁青松,“昌乐求见褚贵妃。”
站在一旁的大姑姑莺时含笑扶起他,“少爷起来罢,娘娘知道少爷今日要来请安,一早就嘱咐奴婢在这里等着您呢。”
褚含章朝莺时微微欠了欠身,“劳莺时姑姑久等,咱们进去吧。”
莺时一身干净的浅蓝色宫裙,进退有度,言笑褚褚地引着褚含章朝凤藻宫主殿走去,“娘娘久不见少爷,想念得很,少爷今日可要多陪她,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褚含章微笑,“是昌乐不孝,早该来向娘娘请安的,只是最近诸事繁杂,耽误了些功夫。”
两个人不走心的官腔打得有来有回,转眼间竟是已经走到了主殿,莺时领着一班小太监宫女站在门外,朝褚含章行礼,“少爷,娘娘在殿内等候多时,奴婢们就站在外面伺候。”
褚含章微微颔首,推开沉重的殿门。褚贵妃身着紫色宫装,繁复迤逦的凤尾拖摆如水似的漫在金阶上,女人容貌与褚含章有三分相似,都有一双不笑时也含情的桃花眼,只是坐在高位上的人容色温婉,绮丽柔弱,好似一朵盛开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木槿花。
褚含章看到褚容,垂下了眼眸,朝着她合掌行礼,“娘娘。”
褚容无奈地笑了笑,“好了,起来罢。幼时陛下拿着戒尺都修不直你这棵树,怎的今天到姑母这儿反而讲起礼来。上前来说话。”
褚含章恭恭敬敬地走到阶下,褚容缓缓站起来,从容拾级而下。她一步一步走到了褚含章的面前,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抚摸过褚含章的头顶,“瘦了不少,昌乐吃苦了。此事是老二老三干的,姑母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褚含章知道她在说东宫刺杀案,只是平静地喊了她一声,“姑母。”
褚容被她这一声“姑母”喊得几乎潸然泪下,她紧紧地抱住褚含章,“好孩子,好孩子……”
褚含章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她这么抱着,他软下语气继续说道:“此案照夜台已经结案了,昌乐也没什么大碍,姑母不必挂怀。”
褚容用指腹擦掉了眼角的泪珠,轻轻地拍着褚含章的背,用哄孩子的语气哄着褚含章,“好孩子好孩子……是临渊没用,倘若他这个做哥哥的能争气些,老二老三那两个也不敢欺负你。你是为娘的心头肉……”
褚含章叹了口气,知道褚贵妃又开始犯癔症了。
褚容本来还有个儿子,兄弟两个相差三岁,弟弟自幼腼腆多病,天子亲自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昌乐。那时三个孩子年纪都还小,长得都是玉人一般的精致眉目,不仔细看几乎分不出来谁是谁。褚容那时还有些少女心肠,总喜欢给他们穿同样的衣服,以博天子一笑。
只是好景不长,小皇子七岁那年失足溺水,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泡得不成人样,只是身上那一身绯色罗袍鲜艳得扎眼。褚贵妃抱着娇儿的尸首伤心欲绝,之后几乎宫门长闭,若不是天子怜惜,只怕如今的凤藻宫和冷宫也没什么两样了。
至今宫里依然流言纷纷,说是夭折的小皇子其实是褚含章的替死鬼,如果不是褚含章非要去河边放河灯,昌乐殿下根本不会跌进去。
从那件事之后,褚容就有些疯癫,总是分不清侄儿和自己早逝的儿子,就连十岁那年褚含章封王,“昌乐”这个封号都是褚贵妃替他选的——这是她幼子生前的封号。
年仅十岁的褚含章劝住了为此发怒的天子,坦然地把这个不知凶吉的封号亲手誊抄在了祭祀天地的册文里。
快了快了,还有最后一章进江南副本,长青很快就加入主线了(擦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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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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