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凤藻宫

过了几年褚容倒是没以前那么疯了,见人待客甚至承恩都和最开始没什么两样,只有见到褚含章才会露出正常面孔之下癔症。

褚含章自幼丧母,褚贵妃把他当作亲生孩子呵护疼爱,他哪怕知道这份过于沉重的亲情其实是来自于那个早逝的孩子,他也只能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沉溺于此。褚容是他对于整个褚氏家族唯一的温情,也是当年少有的支撑着他挣扎着活下去的牵挂。

他能做的也只有替死去的人活着,替活着的人存放那过于沉重的哀思,好让这点妄念支撑着她熬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在昌乐溺亡之后,褚含章每逢年节都会穿着那身绯色罗袍,按着褚贵妃臆想的那样,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等着她。假如照夜台给他派了什么危险的差事,或者要去遥远的地方公干,褚含章总是会到凤藻宫讨一杯茶,和他的姑母说说话。

虽然血脉亲缘浅淡,但不妨碍褚含章一腔情愿地对褚容执礼尽孝。

褚含章扶着褚容坐在软榻,他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褚容脚踏上,“昌乐最近要去一趟江南,可能会途径桐庐。姑母若是有书信或是物件想要寄回家,可以转交给昌乐。”

褚容皱眉,有些疑惑,“母妃记得你一向不喜欢舅舅和褚家,怎么突然要回去了?可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处?”

褚含章笑了笑,从小几上拿起团扇,替褚容慢慢地扇着,“不是回褚家,昌乐只是有公务在身,恰好路过罢了。”

褚容本就不太清明的脑子糊里糊涂地接受了褚含章给出的答案,“母妃没有什么要你带的。只是你此去江南要多加小心啊,你出行不喜欢带仪仗,这可不是好习惯。听母妃的话,这次出行把仪仗带全了,若是不够,母妃就去求你父皇,把母妃的贵妃仪仗也给你带去。”

褚含章无可奈何开口:“照夜台办差不许招摇,不能带仪仗。”

褚容点了点头,“天寒要多加衣,出门在外不要饿着自己,你要饿瘦了一点,母妃可是要心疼的。”

褚含章失笑,“好,昌乐定会努力加餐饭,过年时节圆滚滚地给姑母请安。”

褚容听到“圆滚滚”这三个字就笑了起来,“圆滚滚的娇娇儿,娘亲过年的时候就把你放在秤上称一称。”

满殿暖香融融,销金兽折射出潋滟的镀金光泽,微光落在褚容衣摆处,像是阳春三月的日光。

褚含章拿起毯子,轻手轻脚地盖在了褚容的身上。他静静地看着在睡梦中的女子,合掌深深一礼,低语道:“姑母,昌乐走了。”

等褚含章出宫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知不觉,暮春近夏,太阳明明已经落山了,可空气里的暑气依然挥散不去。

褚含章揉了揉手腕,苍白的指尖不见半点血色,他垂下眼眸,朝着宫外主街走去。

主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褚含章挤在其间同小商贩讨价还价,

“你这果子个头没我拳头大,十个加起来也没一斤,怎么一个就要三文了?”摊主殷勤地解释,“我这果子各个新鲜水灵,包甜包坏,价格自然要比其他人的贵。”

褚含章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拿一个给我尝尝。”

摊主挑了一个,拿袖子擦了擦递给褚含章,褚含章接过来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是挺甜的,帮我拿十个。”摊主本来看着褚含章衣着光鲜,指望他大手一挥把他两筐果子全包下来,结果拉扯了半天就买这么点,气得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地抱怨:“还以为财神爷,结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褚含章耳力不错,闻言也只是笑眯眯地揣着手站在那里,等着老板把包好的果子拿给他。褚含章一手交了钱,一手拿了果子,继续晃晃悠悠地沿着长街瞎逛,不一会儿怀里又多了王记的干货、李记的糕饼和流芳居的烤鸭。

他提着大包小包实在是走累了,干脆站在路边歇歇。天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缓缓亮起,炒瓜子的香味儿混着车马走过的尘土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得跌跌撞撞,夹杂着爹娘训熊孩子的声响一下撞了褚含章满怀。

褚含章看着手里的东西,微微一叹。

重回人间已经两月有余,死前光景有如前尘,只是不知道此时站在这里是梦中身还是镜中人。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忘川河畔多有蜃楼,没有亲友庇佑的孤鬼若是误入其中,多是要沉沦至魂飞魄散的。

说不准他就是那个倒霉蛋,正死拽着这点执念做春秋大梦呢。

这念头荒唐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褚含章拍了拍衣摆,正打算继续往前走。不知道哪来的一个小姑娘不怕生地扯住来他的衣摆,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怕天天被父母耳提面命地叮嘱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那点微薄的防人之心转头就被他们就着糖点心三下两下嚼吧嚼吧咽了。

长得跟藕粉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仰头看着褚含章,“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这块饴糖送给你。”还没等褚含章反应过来,手心里就被塞了一小块硬糖,小姑娘的哥哥急匆匆地从人群里追了过来,“囡囡!”

小姑娘冲哥哥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要跑,褚含章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小丫头,你也太调皮了。”趁着这会儿功夫赶过来的哥哥感激地朝褚含章合掌一礼,“多谢这位公子,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小姑娘哭丧个脸,“你都拿了我的糖了,怎么还帮着我哥。”

褚含章闻言笑了起来,弯下腰,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白拿你的糖。”他把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点金梨花钗,轻轻地插在了小姑娘的发髻里,“这个送你。”

哥哥有点惶恐,“这个太贵重了……”

褚含章眼睛也不眨地撒了个谎,“这是铜的,十文三个。”

少年话卡在嗓子眼里,憋得脸都红了,褚含章哈哈大笑:“你妹妹机灵可爱,只是大街上的人未必都有我这般好心,你可要看好她。”少年应诺着,牢牢地牵住了妹妹的手。

小姑娘一步一回头,看上去很舍不得这个漂亮哥哥,褚含章站在原地含笑朝她摆了摆手。等那对兄妹走远了,褚含章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饴糖。

“啧。”

硬糖潮得发软,也不知道被小孩在手心里攥了多久。褚含章想了想还是没下得了嘴,扔了又有些亏心,干脆把糖块丢进了荷包里。他继续提着他的大包小包朝着容鹤府上走去。

那枚金钗……好像是褚容给有一次给他梳头的时候簪上去的,拿下后就一直放在袖子里。

算了,姑母应该不缺一枚钗子。

褚含章在小巷子七绕八绕,总算在一扇小门前站住了脚,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手扣了扣门环。门从里面被推开,容鹤站在门边儿抱怨:“怎么现在才来,我娘的饭菜都热了几轮了。”

褚含章把地上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怀里,“等我做什么,你们先吃就是。”

容鹤皮笑肉不笑,“我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我爹娘非说我是饿死鬼投胎,吃饭晚了半刻就像要了我的命一样,这不只好站在角门等您大驾了吗。”

师兄弟斗嘴斗了一路,容鹤最后说不过褚含章,怒道:“好好的人非要长张嘴,真应该在你药里加味半夏。”褚含章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容鹤不明所以,“怎么不说话了,你刚刚……”

“容云野!”

褚含章人模人样地朝那人合掌行礼,“师娘。”

容鹤张了张嘴巴,干巴巴地开口,“娘。”

容玘夫人看到褚含章不禁软下了眉眼,英气勃勃的妇人一把拉过褚含章,上上下下的检查,“我听你师父说你受伤了,让师娘好好看看。”褚含章笑盈盈地张开双臂,任由师娘看,嘴里安慰道:“师娘,我早就好了,你看,我刚刚和师兄吵架连气都不带喘的。”

师娘看完一轮,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朝褚含章后背一拍,“本来身上就没二两肉,还要被你师父师兄支使着跑这跑那,猴儿也比你结实些。”

没等容鹤咧嘴笑,师娘转过身来就狠狠地戳着亲儿子的肩膀,“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去欺负你师弟,就给我滚去后面菜地拔杂草。”

容鹤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亲娘拉着亲师弟言笑晏晏地走进了花厅,摇了摇头,笑骂一句:“这小兔崽子。”

旁边的人接过话,“小兔崽子还知道上门看师父师母不能空着手呢,你这个张着嘴擎等着吃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容鹤下意识就要反驳,只是这次脑子转的比嘴快,反驳的话落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字,“爹。”

容玘“哼”了一声,晃荡着袖子走在前面,“还不进去,等着你老子亲自来请你吗。”

容鹤喃喃自语,“我就知道褚含章来我家吃饭准没好事儿。”

我错了,离第一卷完结还有一章(擦汗)(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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