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临渊一脚踹开了长信宫的大门。
“褚含章,褚含章!”
宫人不敢拦皇长子的路,只好不远不近地追在旁边好言开口,
“小王爷在午睡,只怕要等到晚间时候才醒呢。”
徐临渊才不信,一路横冲直撞地闯到了寝殿门口,他抬手就要推门进去,结果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临渊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头顶上传来少年的轻笑,
“哎哟,好大的礼,我可受不起。”
徐临渊也不恼,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就扑了上去,
“你可算回来了。”
少年人笑盈盈的,眼睛明亮,他被迫双手抱住了好朋友才不至于被压倒,
“下来呀,腰都要断了。”
褚含章年幼时长得秀气,被太后与贵妃当做公主来养,身形又单薄,走哪都一副笑模样,内廷上上下下少有人不喜欢这位一团和气的小殿下。徐临渊小时候就是被褚含章好看的脸骗得晕头转向,给这人背了好几次黑锅。如今长高了不少,看上去更是清爽干净,眉目含笑,光是往那一站就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徐临渊拉着褚含章边走边说,
“母妃想你想得晚上睡不着,就怕舅舅照顾不好你。”
褚含章提到褚家兴致不高,半晌才开口,
“侯爷新收了一个养子,叫褚长青。”
长宁侯为人冷淡,连亲儿子都不愿意亲自养,这样一个人突然收了一个养子带在身边教导,就算褚含章再跟他不亲也难免觉得膈应。
徐临渊瞥了他一眼,看褚含章神色淡淡的就知道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反正他徐临渊是个混账,这个远在桐庐的舅舅也管不着他,徐临渊开口就是大逆不道,
“别是舅舅在外面跟相好整出来的私生子。”
褚含章瞥了他一眼,
“那侯爷还真是老当益壮。”
褚侯爷当年比公主大了将近八岁,褚含章出生的时候褚宁已经年过而立了。
徐临渊揽过褚含章的肩头,安慰地拍了拍,
“兄弟,甭担心,宫里几个皇子见了你都不敢造次,别说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小猴崽子了,大不了改天我帮你找茬把他吓上一吓,保管他对你这个长兄服服又贴贴。”
小王爷努力忍着嘴角向上扬的冲动,但是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墨玉一样的瞳仁含着微光,落日余晖把俩人身影拖得长长的,徐临渊笑嘻嘻拽着褚含章的胳膊朝凤藻宫慢慢走。
褚贵妃攥着手帕,她今天难得没犯病,趁着清醒想好好看看孩子们,于是扶门站在宫殿门口,她看到俩孩子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姑母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褚含章的后脑勺,把少年揽在身边,暖融融的香气透过布料萦绕在褚含章鼻尖,是暖阁里瓜果的味道,
“瘦了些……含章,此去桐庐你爹可曾为难你?”
褚含章仰头看着她,嘴角撇了撇
“他还是老样子。”
徐临渊一个劲儿想挤进这对姑侄中间,一边努力一边也不耽误他告状,
“舅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私生子记在了自己名下,还让他管褚含章叫哥。”
褚贵妃劈手给了他一个栗子,
“那是你舅舅!”
转头就担忧地问自家小侄,
“你爹那个杀千刀的真弄了个私生子回来?”
褚含章想了想,把顺嘴的话咽了回去,算了,还是给他老爹留点面子吧。
“不是私生子,出门捡的弃儿。”
他比划了一下,
“没看清他的脸……听人说比我小一岁。又瘦又矮,见人就躲。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个哑巴。”
宫门关上了,褚贵妃把孩子们带着向殿内走去,两边宫人安静有序地掌灯布菜,只听到褚贵妃轻轻叹气,
“那想必不是了。也不知他想干什么,自己亲儿子不闻不问,自己倒弄了个野孩子回家养着。”
小王爷托着头看徐临渊吃糕点,看到他弄得满脸屑的傻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褚含章随口劝姑母,
“别把我领回去就行,其余的侯爷爱养几个养几个吧。”
美人眉间蹙着些许愁容,她看着这个孩子,少年继承了他爹清俊的容色,唯独那双眼睛和早早故去的清河长公主无比相像,一双漂亮的眼眼清透蕴藉,笑时更是像春来梨花盛着三分露,叫人一看就喜欢。这些年她拉扯着一双幼子和小侄长大。以前昌乐活着的时候,她总会偏心些那个腼腆多病的孩子,现如她总能在含章身上看到些昌乐的影子。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孩子啊。
大概是自己又犯病了吧,褚贵妃心想。她把小孩的手拢在掌心,
“有姑母在,有陛下在,谁都不能刻薄了我们家含章去。再不济,徐临渊封王以后把你带去封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不受那些委屈。”
褚含章一看就知道姑母想远了,少年心里又些酸软,他把脸靠在胳膊上,声音闷闷的,
“姑母,我本来就不想当褚家少主,我和他们都不熟,让别人替了我也挺好的。”
褚贵妃揉了揉他的发顶,
“褚家那群人不是好相与的,也好,当个闲散公子哥也好。”
徐临渊把糕点盘子推到了褚含章面前,
“留了一块给你。”
褚含章把糕点接了过来,顺手又塞进了徐临渊的嘴里,徐临渊乐呵呵地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贵妃娘娘瞪了他一眼,没忍住用手绢掩住嘴角笑了起来。
晚些时候,徐临渊抱着软枕溜到了褚含章的寝殿里,褚含章没关窗,小少年盘着腿坐在窗棂前,窗外月色无边,萤火在月下盈盈流光,含章回头看着徐临渊,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徐临渊撇了撇嘴,手脚并用爬到褚含章身边,两个孩子挤在一块儿,并肩看着窗外的月色。
“别难过了,舅舅未必是不喜欢你,可能真的只是突然发了善心把他捡了回来。”
褚含章立刻反驳,
“我只是……”
只是什么,褚含章憋了半天都没说出来,徐临渊伸手抱住了含章的头,
“褚家有什么值得你伤心的,他们加在一起捆一块儿都没你一根头发丝好。”
徐临渊比含章大了一岁,个头比他高不少,褚含章的头堪堪抵着徐临渊的肩膀,徐临渊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抚摸着褚含章的头顶,
“好啦……好啦……”
温热的泪水透过皇长子殿下的寝衣,烫得徐临渊微微发楞,春风吹开少年的发丝,让人心里止不住地发软,白日里无忧无虑的少年叹了口气,把含章抱得更紧了,仿佛天地中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等我以后带你去封地,你就算把王府拆了都不敢有人多说你一句。”
褚含章擦干了眼泪,翻身走下床榻,他光着脚蹲在一口大木箱前,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带了些东西。”
含章拿着两件小玩意儿坐回了榻上,
“这是给你的。”
他把一件玉连环塞进了徐临渊的怀里,徐临渊盯着另外一件,
“这是什么?”
小少年笑了,那是一个公鸡模样的陶瓷摆件,但尾羽那处却做得和烟斗一般,看得出这玩意儿是小王爷亲自去市井里淘出来的,釉面颜色上得都不均匀,可公鸡捏得却活灵活现。
“这是泥叫叫,我给临川和昌乐带的。昌乐的那只我埋梨花树底下了,这只是临川的。”
徐临渊酸了,他伸手就去抢,
“我不要玉连环,我要这个!”
褚含章把手背到身后,
“临川才四岁,他哪玩得懂玉连环……徐临渊!”
徐临渊直接扑在褚含章的身上,伸手在他背后摸索,
“诶就给我看一眼嘛。”
褚含章没办法,只好把那玩具递给他,徐临渊拿了就不撒手,把玉连环还给了褚含章,
“我要这个。”
其实玉连环是褚含章找桐庐最好的玉匠做的,褚含章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把玉连环放了回去。其实给临川送玉连环也没关系,反正皇后也不会让他玩这些。
褚含章终于熬不住要睡了,他把被子裹在身上,团在床榻靠墙的那边。徐临渊把软枕放在了褚含章的枕头边上,他戳了戳含章,
“睡了没?”
含章掀开蒙在头顶的被子,眼神困得都有点涣散了,徐临渊忍笑替他把被子盖了回去,
“睡吧睡吧。”
褚含章半夜悄悄睁开眼睛,他睡不着。
少年在夜色里睁着眼睛,他还在想那个叫长青的孩子。
他偷偷去看过长青的书房,除了四壁书卷便是最简单的木头家具,连床边帷幔都是青色素布。侯爷会给他买玉连环和泥叫叫么?
褚含章不知道,但他在走之前在长青枕头下悄悄塞了一盒糖酥,含章很困了,他半梦半醒地想,其实褚家不是什么好地方,长青也是个可怜人。
……
褚长青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木头盒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徐记糖酥,盒子边上还夹着张纸条,小楷清隽利落,上面写着:“兄含章赠”。
啪嗒。
泪珠落在糖酥上,少年细长的手指紧紧抠着木盒的边缘。
含章,褚长青在心里默念着,褚含章。
很多年后,芙蓉帐里长青把兄长逼进床榻深处,他总之要凑在含章耳边喊他的名字,明明是正经的名姓,偏被这人珍之重之地含在嘴里反复念着,好像是什么闺房小字一般,褚含章拿他没办法,只能恨恨地堵住他的嘴。
无良作者有时候也会觉得攻在第二卷才正式出场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所以我尽量在第一卷给长青多刷点存在感![求你了]
想要评论收藏TvT
这里的昌乐不是褚含章哦,后面剧情会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番外:长青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