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趋尔同来的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燕鸣湍,二人星夜兼程连仪容都顾不得收拾,终于到了镇上,顾趋尔方为了见心上人而稍作休整,又命燕鸣湍套了车来。
三月之久,即便追踪岑淮酬屡屡受挫,可相看店铺时,为表诚信,少年曾与屋主交换过印有姓名籍贯的照身帖,那屋主只须一审便将他来历悉数交代了。
小桐村……
顾趋尔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在前去的路上打算着定要好好问一问卫寒阅如何一夕之间跑到这千里之遥的偏僻村落来,又为何要同一个一无是处的乡下小子搅和在一处,断断不能令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闯入岑淮酬家,见到脖颈上围着小狸奴、窝在被子里凄凄惨惨戚戚地给琵琶转轴调音的卫寒阅时,满腹疑问、忧虑、焦躁,以及隐隐升起的怨怼、责备皆于刹那间化为乌有。
罢了,顾趋尔暗叹,这样可怜兮兮的,凶他做什么。
一眼便心软,这辈子都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顾趋尔拿鹤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刻意忽略床下与卫寒阅双足尺寸相宜的绒靴,取过带来的麂皮软靴给他穿上。
【崽,顾趋尔怎么这么冷静,居然什么都不问,也没霸气地一把将你掳回去大战八天八夜。】
【反正我失忆了,他问我也不记得。】
【……行吧,可我总觉得压抑越深爆发越厉害……啊啊啊岑淮酬马上到了喵!】
岑淮酬并未询问顾趋尔身份以及他与卫寒阅的关系,他只是再度望向卫寒阅,近乎狼狈地哑声道:“……你要走了吗?”
卫寒阅:“……”
他拍拍顾趋尔后脊道:“你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说几句。”
顾趋尔闻言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卫寒阅:将他说踢开就踢开便罢了,他好不容易才寻来,卫寒阅竟还要理会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小子?
自古迄今只听闻强盗历经千难万险去夺宝的,何曾有宝物自己长了腿从洞里跑出去往强盗窝里钻的?
可卫寒阅态度坚决,又戳了戳顾趋尔,不耐烦地催促。
顾趋尔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
——
卫寒阅下床站定在岑酬身前,他披着厚实的鹤氅,风毛将他修长细嫩的颈项也密密地包裹住,软靴勒出一段线条优美的小腿,整个人长身玉立、风采翩然。
岑淮酬忆及自己曾给他置办的衣裳,与他身上的相比,委实是萤烛之光与明月争辉,止增笑耳。
卫寒阅朝心中五味杂陈的少年勾了勾手指,岑淮酬心头苦涩,却还是未曾迟疑地向他走去。
“我得走了,岑淮酬,”卫寒阅见他衣襟处露出纸张一角,便问道,“这是何物?”
岑淮酬低头瞄了眼,手忙脚乱地将地契塞回去道:“没什么。”
到底年少,尚未学会天衣无缝地掩饰情绪,声音里的怅然失落都快溢出来道:“……不重要了。”
蓦地有冰凉的指腹揩了揩他眼角,卫寒阅有些惊异道:“你是在哭吗?”
岑淮酬连忙否认道:“没、没有……你要去哪?”
“衡都。”
少年想洒脱地与他道一声“一路顺风”,可这四个字偏偏堵在喉头难以出口。
他默默想,卫寒阅不属于小桐村,迟早要离开的,他不应当成为对方的拖累。要求对方抛下锦衣玉食与自己过清贫日子,他自己都要狠狠唾弃自己。
卫寒阅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他会竭尽所能追逐卫寒阅的足迹,小桐村也好,衡都也罢……
可卫寒阅倏然笑道:“你愿意同我一道去衡都吗?”
岑淮酬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即便是幻听他也不愿错过,急迫道:“愿意!”
“衡都可比小桐村危险多了,”卫寒阅饶有兴致地打量身前这只明明高大冷峻却红着眼睛的小狗道,“你不怕吗?”
岑淮酬陡然上前一步,壮着胆子低头碰了下卫寒阅光滑微凉的唇瓣,这是二人自数月前那一枚眉心吻后第一次亲吻。
少年胸口鼓噪,色厉内荏道:“不怕。”
除却卫寒阅,世间再无旁的人事能令岑淮酬惧怕。
——
卫寒阅提出要带岑淮酬同归衡都时,顾趋尔险些控制不住将小桐村掀了。
他自是晓得岑淮酬身份有蹊跷,甚至多半便是自己那流落民间的胞弟,可身世可以慢慢查,直接带人回去也未尝不可,但由卫寒阅提出来,顾趋尔便觉得四肢百骸都翻涌着醋意。
“好啊,”顾趋尔咬牙,又禁不住刻薄道,“但他会骑马吗?”
毕竟代步工具唯有两匹马并一辆车,顾趋尔只想与卫寒阅单独相处,自然是死都不会答应岑淮酬同车的,留一匹马拉车,岑淮酬唯一的选择便是余下那匹马。
岑淮酬自然从未接触过骑射,可他绝不能在当下对顾趋尔露怯。
幸而他个高腿长,上马的姿势倒是利落潇洒,大抵是他身上戾气稍重,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又不敢尥蹶子将他甩下去。
顾趋尔冷笑一声,抱着卫寒阅上了马车,燕鸣湍坐上车辕,一抽马鞭便驱动马车辘辘向前。
岑淮酬不发一言,也一夹马腹,随之疾驰。
这车是此处的锦衣卫特地备的,并非平民百姓的用度,车内宽敞舒适,座椅内塞了柔软的白叠子,上头又铺了貂裘,小几上是新鲜的瓜果茶点,处处都在极力缓解舟车劳顿将给卫寒阅带来的不适。
马车帘子落下,车门闭合,卫寒阅尚未落座,便被顾趋尔一把抱到膝上。
小克适时地从卫寒阅肩上跳开,“喵”一声从车窗蹿了出去,又流星般飞上车辕蹲在燕鸣湍身侧,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瞬息之间便脱离了车内战场。
卫寒阅:“……”
他尚未来得及谴责这只有难不同当的小狸奴,顾趋尔的臂膀便将他牢牢锁住,男人的唇恰好印在他颈动脉上,卫寒阅背脊登时便软了。
他发觉顾趋尔似乎十分喜欢闻自己,沉甸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魔怔一般嗅来嗅去,鼻息的热流将卫寒阅颈侧连同耳后皆勾勒出一片绯红。
顾趋尔有万般汹涌情意急欲倾泻,又恐自己失控吓到卫寒阅,故而死死克制着,只将人困在怀抱中,妄图以这般的亲密无间稍稍平息翻滚的心绪。
然而不够……根本不够。
恰如抱薪救火、饮鸩止渴,当真再无间隔了,顾趋尔心头的酸涩与渴念反倒愈演愈烈。
与卫寒阅相拥时,顾趋尔总察觉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甜香,仿似月下深涧中悄然盛放的木樨,却又远不似木樨那般花团锦簇,浓郁到富有侵略性。
再精确些,莫若说是一小朵木樨埋进新雪中,尝过砭骨的冷后才捕捉得到那一缕幽微的清甜。
可仅仅这一缕便诱得顾趋尔神思不属,更何况偶尔那冷意会被稍稍驱散些许,甜香随之明显几分,在顾趋尔鼻端绕啊绕,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卫寒阅颈项缓缓上移,望进他眼底。
溶了酒的春泉一般多情,只是再细察,却是寒凉的。
他总是这般,眼波一漾,便将一颗真心取走了。
卫寒阅浓密的睫羽如同蝶翼一般振了振,无力地揪了揪顾趋尔的衣衽道:“……你别发疯。”
这样软绵绵近乎于撩拨的劝阻有什么用呢?顾趋尔暗想,自己早已疯了。
或许在听闻卫寒阅不知所踪之时,又或许……或许早在四年前初见他之时。
卫寒阅强自定了定心神,连名带姓唤道:“顾趋尔。”
扎在肩窝里的脑袋一滞,随即仿如未闻一般接着啮磨他的耳垂,扶在他后腰的大掌也悄然握住了那束起他腰身的扁青色缎带。
顾趋尔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语,卫寒阅每每以这样沉冷的语气唤他时,向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拣月殿……你往后不必来了。”
顾趋尔心头瞬间发凉,卫寒阅此话便是要同他彻底断了……
他只觉挫败而不安,一壁将人往自己怀里嵌得更深,仿佛一条即将被饲主遗弃的家犬,绝望地挣扎着汲取暖意,一壁低声问道:“是我哪里做得令你不高兴了?还是我太黏人了?你若嫌我烦,我往后不夜夜去了……隔天去也使得。”
“纠缠无益,陛下,”卫寒阅温柔而残忍地抚了抚顾趋尔的耳廓道,“我十六岁时遇见陛下,迄今已四年,够久了。”
顾趋尔被他逼迫得眼眶发红,近乎恳求道:“别这样说,阿阅,别这样说。”
“回到衡都之后,我希望岑淮酬能去拣月殿与我同住。”
此时的顾趋尔哪里听得这样刺心的话,语气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想都别想,他敢冒犯你,我要他死无全尸。”
可转念又想,倘若他能用旁人的安危来胁迫卫寒阅,岂不正表明对方在卫寒阅心中分量?
思及此,顾趋尔当真计无所出了,他只得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搂紧卫寒阅,不敢想假如卫寒阅真对岑淮酬有意……他要怎么办。
卫寒阅轻叹一声,忽而伸手摸上顾趋尔头顶的赤金发冠,素白指尖轻轻一抽,再一拔,男人的长发便失了束缚,尽数散下来。
文案改了,这已经是第八版文案了orz文案是我这一生跨不过去的天堑
开文收到了好多好多宝贝们的爱呜呜感动!!!挨个猛亲!!!!每晚六点更新,新章审核需要时间,大概八点来看就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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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脸盲的乐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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