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带着她去了一家低调却干净的旅店，让店家找了两间挨着的房间。

凉音拢着外衣坐在床边，摸了摸有些冰冷但还算柔软的被褥，看着薛霆在房间中央布下阵法。

“别乱跑。”他很有些霸道地开口，“你去哪里我都知道。”

凉音莞尔一笑：“我能去哪？冰天雪地的。”

薛霆沉吟片刻，在掌心拢着一团魔焰，放到摇晃的灯芯上边。仿佛有无形的热气鼓动，整个房间突然温暖起来。

“这样就不会冷了。”他有些别扭地看着自己掌心。

凉音松泛了些，仔细脱下外袍挂在一边：“多谢。”

薛霆有些不自在地踱步到门口：“没什么……有事就喊我，我就在旁边。”

看凉音点头答应，他便不再打扰，退了出去。

凉音休息了一会，准备卸下发钗洗漱，一摸水壶，连水都温热得恰到好处，不禁哑然失笑。

外面数九寒冬，屋子里却暖和得如同春天。

她收拾完了，裹着一件单衣懒懒地倚在床头，却没有什么睡意。

纸糊的明窗外是店家的小院，十分安静。薛霆特意选了不临街的房间，怕清晨天不亮就有商户叫卖，吵嚷到难以安眠。

一片寂静中，木制的窗棱突然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小响声，似乎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戳在木头上。

凉音眉心微蹙，目光一凝，几乎想要立刻唤薛霆来看看。她现在不能动用神力，不想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她犹豫不决的刹那间，那薄薄的明纸却被戳破了。但透过明纸而来的并非人类的手指或者武器，而是一条小小的、尖锐的鸟喙。

凉音一愣，怔怔地看着那只雪白圆润的小胖鸟儿尴尬地卡在窗棱间，钻不过那小巧的六棱格子造型。

“姐姐。”小鸟给她传音，听着是个青年。

凉音有些惊喜，更多的却是忧虑。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只能听不能说，又指了指隔壁，示意还有人在。

不过她还是迅速猫着轻巧的步子，把小鸟的翅膀小心托在手掌间，轻轻拽出窗棱。

这雪白的小肥啾唯有背上一点墨色，在她掌心圆滚滚地扑棱着，像是一团漏了馅的芝麻汤圆，可爱极了。

“姐姐，你不能传音么？”小肥啾歪头看着凉音。

凉音浅笑着点点头，神色却有些忧虑，频频看向隔壁。

小鸟看明白她心中所想，在她手中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凉音把它捧在掌心，小心放在茶桌上，悄然倒了一点茶水，手指蘸着茶水慢慢写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在隔壁。”凉音缓缓写完，确保小鸟可以看明白，又继续写：“地上有法阵。”

小鸟安静看完，向着地面瞥了一眼。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只鸟，凉音却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不屑和挑衅。

她无奈地笑了笑，刚想继续写点什么让他不要乱来，小鸟却轻轻抖了抖圆滚滚的身子，抖落一点轻飘飘的羽毛。

羽毛在空中翻飞，悄无声息地缓缓落下，正好落在屋子中央的法阵阵心。凉音心下一紧，差点以为他要自不量力地破坏法阵，好在只是漾开一点泛着水色的蓝光，柔和却迅速地包裹了整个房间，甚至顺便在床上勾勒出一个躺着的身形。

下一秒小鸟便在凉音面前化作一团飞舞的绒羽。这团羽毛无声无息地旋转膨胀，最后归于寂静。而在这原本旋转的羽毛中心，却渐渐显现出一个身量有些纤弱，身姿却芝兰玉树的青年。

青年有着和凉音如出一辙的杏眼，容颜清俊，只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病气，裹紧了一身厚厚的貂裘，到真像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鸟。

他轻盈地飞扑到凉音膝前，柔柔握住她还带着一点寒意的手，唇角带笑，眉目盈盈一动，闪烁一点泪光：“姐姐……”

凉音坐在茶桌旁，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在他侧脸，声音也有些颤抖：“阿珏……”

才一开口，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

江珏也落着泪，脸上却还勉强带着笑，似乎不忍让她难过：“姐姐放心，我隔绝了阵法，他听不到。”

凉音的眉目却有些忧虑：“恐怕不能维持太久……你的身体还好么？”

“老样子……没什么大碍。”江珏温柔地笑着，被凉音扶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天界此刻想来波诡云谲，动荡不安……你着实不该来。”凉音叹了口气，难以掩饰内心的惶然。

江珏仍然握着她放在茶桌上的手，笑着安慰她：“姐姐放心……你只需要好好养身体，其余有我。”

凉音怅然一笑：“你长大了……可是天界的事不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就能解决的……”

她沉吟片刻，斟酌开口：“你和惜音……还好么？”

江珏神情一怔，眉目本就有些清苦的意味，此时更是染上一点悲伤：“惜音她……太决绝了。我努力劝过，但劝不住她。”

他怕凉音多想，不等回答，便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继续说道：“姐姐放心，你只需要好好养伤。你明白我对惜音的心意，我绝不会看着她误入歧途。”

凉音心下茫然，只觉得抬头张望，四处都是漫漫迷雾：“到底是我拖累了你们。”

江珏摇头：“别说傻话，姐姐……要不是你，我和惜音早就死在一千年前了。”

他的眉目一凛，虽然病弱，却隐隐有些上位的气势：“当年各方暗杀如何猖狂，要不是你，我和惜音在睡梦中，早死于各式各样的阴谋野心下。”

他安慰道：“再难，还能比一千年前更难么？”

江珏有些不舍地静静看着眼前的凉音：“姐姐，原谅我私自漏夜前来。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安好，即使惜音说过，我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能安心……”

凉音心中一痛：“你和惜音一定要好好的。别走到我们的老路来。”

江珏刚想开口回答，房间大门却突然被人大力拍开。一阵浓如墨色的魔气瞬间从外涌入，直直向着他的方向袭来。

“什么老路？”与袭击一同而来的，是薛霆带着嘲讽的喝问。

凉音怔愣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挡在江珏身前，却被他反手一拽，稳稳地拉在身后。一瞬间浅蓝色结界膨胀扩大，竟然把那张牙舞爪的魔气囊括其中。

江珏一手挡在凉音身前，顺便撑着结界，一手挥开一把折扇，稳稳地挡住如同利箭般袭来的魔气。

浓雾缓缓散去，大门已经关闭，唯有薛霆带着骇人的冷峻面色站在门内，高大的身躯几乎快和门框同高，手里握着长剑“弑神”，盘旋缠绕的龙身虚影快要压抑不住主人磅礴的战意，上下翻飞，带动闪烁的电花。

江珏脸色更加苍白一分。凉意心里一慌，想要上前扶住他，江珏却只是用那只稳住阵法的手轻轻按住她，苍白的唇染上一点血色。

他稳稳地撑着身体，站得更加挺拔，和薛霆对峙，气势竟然隐隐不落下风。他先开口，声音却很平静：“好久不见了……姐夫。”

薛霆一愣，浑身的威压撤下去不少，只是眉目间还带着让人刺痛的冷：“离开这里。”

江珏点头：“我自然是要走的……但劝你还是收敛些魔气，别给姐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薛霆神色冷凝，一动不动地看着凉音，见她怆然点头，最终还是撤去了魔气。

江珏松了口气，把结界缓缓收回到这间屋子的大小，捂着胸口缓了缓。

凉音慌张心疼极了，扶住江珏，小声询问：“没事吧？”

她不想责怪谁，只是清楚江珏身体太差，这一挡，不知道要回去躺多少天。

果然他的神力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身形，衣衫周围开始掉落幻化的绒羽。

江珏看着自己的身体，轻轻叹气，却仍然故作轻松地看着凉音：“姐姐，看到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他顶着薛霆几乎快要杀人却生生抑制住的目光，最后轻轻抱了凉音一下，小声说道：“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至少我们三个人，还有人能够幸福。”

凉音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眼眶。江珏却只是轻轻擦去她的泪：“相信我吧，我已经长大了……也能为你遮风挡雨了。”

话音落下，他回头挑衅地看了薛霆一眼，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向着窗外飞去，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江珏走后，结界也缓缓消散。整个房间恢复如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连那只小鸟啄出的空洞，也被江珏顺手修复好。明纸依然完整地糊在窗棱上，抵挡着寒风。

凉音怅然地望了一会，原本想和薛霆道个歉，再请他出去。却见薛霆收剑入鞘，抱着剑背对着她坐在茶桌旁，冷冷地一句话也不说。

“嗯……要是我没想错的话，这好像是我的房间？”凉音为难地开口，声音甚至紧张地有点发涩，“我承认私下见江珏是我们不好，可你也伤了他……这算扯平了吧？”

薛霆挺拔的脊背微不可察地一震：“我没想伤人……是他不走正道。”

“对对对。”凉音只管点头，“所以扯平了……你是不是可以回自己房间了呢？”

“我就坐在这，不看你。”薛霆有些沉闷地开口，“你想见谁，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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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