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邀约

曲水亭间,薛映萱质疑的话方说出口,不远处传来不小的骚动。

岑拒霜偏过头瞧去,只见长长的廊庑尽头,一众驳杂的影子拥簇着一道峻拔身影。

那身明黄刺蟒金绣袍子尤为惹眼,往上是碧翠雀翎形状的单边耳坠,悬于脖颈间摇来晃去。今日太子束了发,这包裹住整个耳廓的耳饰便更加瞩目起来。

她盯着那雀翎的尾羽,莫名觉得太子今日像一只大摇大摆的花孔雀。

“太子殿下来了!”

不知谁人喊了一声,旋即四处鼎沸的人声渐消,此地一带的人影如同割麦子般齐唰唰地挨个朝着太子行礼,曲水亭坐着的一众也紧忙站起身躬拜着。

周围陷入诡异的安静,一众大气不敢出一声,任谁也不敢赌今日太子心情如何,谁又会做那个触霉头的倒霉蛋,只得默默祈祷太子今日未携狼出行,还不会注意到自己,否则落得个惹怒太子的下场,他们自家爹娘来了都不好使。

太子并未说话,岑拒霜却觉自己在被一双眼幽幽盯着,像是藏在密密麻麻影子里的猎物被凶兽锁定,逼人的目光缠在她身上,无处遁形。

她悄悄抬起眼皮,与太子的视线撞个正着。

众目睽睽下,岑拒霜仓皇挪开了眼,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起来。

她的余光又见太子唇角微勾,随后他将双手背于身后,右手稍抬,往他左臂伤口处一捏。

“嘶——”

岑拒霜当场疼得吸了口凉气。

这声音本不大,放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就极为突出。

顷刻间,数道目光看向了曲水亭内的岑拒霜,各自的神色变得精彩起来,有同情岑拒霜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无不是觉得岑拒霜被太子注意到,将要大祸临头了。

“都起来吧。”

太子散漫的嗓音传来,众人松了口气,暗自擦了擦冷汗。

看来这岑家小姑娘运气好,撞上今日太子心情还算不错,没有拿她开刃。

但众人正是起身捋着衣衫的间隙,晃眼见着太子竟举步而来。

胆子小些的,看着越发移近的太子,慌乱之中踩着了自己的衣摆,差点往前栽去。

一众心头惊诧不已。

太子怎么过来了?!

岑拒霜抬起头时,太子的身形已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盯着她的眸子似笑非笑,她却觉这凶兽的森森白牙已经近了自己脖颈,随时可能狠狠咬合而下。

她将脖子缩了缩。

恰是这个动作,太子的目光落至了她的衣襟。

今日她所着的是浅□□领,往常包裹严实的纤长细颈便露了出来,加之她离他实在近,他一眼便能看到她颈侧一点小小红痕——是上回那蛊虫钻进她皮肤里留下的。雪白的柔肤上一点晕开的朱色,他莫名想到宴上的透花糍,又白又软。

也不知咬上一口,是什么味道。

“孤派去侯府的御医,如何?”

太子并未压低声线,周围的众人都能将其所言尽收入耳中,一时众人脸色各异。

“托殿下关心,臣女很好。”

提及上回御医至府,害得她胆颤心惊,岑拒霜答言之时,语调不自觉地带了些许愤然。

太子看着她面带恼意的模样,觉得有趣。

“看样子不是很好,不如改日到孤的东宫里瞧瞧。”

众人本是猜着太子赐御医给岑拒霜的缘由,纷纷以为岑拒霜与太子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后听闻太子所言,他们觉着自己多想了,旋即大多数人对岑拒霜投以怜悯的目光。

人进了东宫还出得来么?

据说昔日有一臣子涉嫌犯案,原本是入牢提审,但拖了十天半月迟迟没有丝毫进展,太子转头把这臣子拿到了东宫去,不出三日,那臣子一股脑地全抖了出来,此后便有“宁死阎罗狱,不敢入东宫”的话。

薛映萱在旁讥讽地笑了笑,依着岑拒霜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入了东宫怕不是撑不过半刻钟。

岑拒霜自然也注意到周围人的神情,她默了半会儿,单刀直入地提了出来,“臣女今日想去宿和宫,若是有殿下在就好了。”

众人大惊失色,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疯了吗?谁敢如此直白地和太子提要求的?

先前宁妍提出让岑拒霜请太子同行宿和宫,一众都抱着看戏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岑拒霜不可能成功,他们也乐于看岑拒霜去太子那里碰一鼻子灰。

只是现下岑拒霜这样提,倘若太子被触怒,细究谁提出去宿和宫游玩的,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一众后悔得紧。

谁能想到岑拒霜是这样莽撞不要命,还拉上他们所有人陪葬的?

“从来没人敢和孤提要求。”

果不其然,太子的嗓音传来,众人瑟瑟发抖着一动不敢动。

岑拒霜暗暗弯起唇角。

她当然知道太子不会答应自己,所以才这般去吓一吓他们。

至于太子那边,大不了她说自己因为太子长得好看所以色胆包天,想去宿和宫的同时多看两眼,依着太子的性子,应当不会和自己计较。

未料太子下一句话让岑拒霜笑容凝固。

“宿和宫闹鬼,孤这样好看,正好去镇邪。”

岑拒霜怔怔地看着太子,再度确认着,“殿下……要去宿和宫?”

“怎么?”

太子侧过头,雀翎耳坠的碧色映在了那双妖冶的眸子里,形如惊魂动魄的幽魅。

“觉着孤的脸不够?”

岑拒霜眼皮子跳得厉害,这下宿和宫是不闹鬼也得闹鬼了。

……

曲水亭里,一众呆若木鸡,此事的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除了宁妍。

宁妍冷笑着从亭中站起,“你们还愣着干嘛?再不出发,要是回来晚了,就赶不上百花宴了。”

她自是知晓这二人有着一段往来。

那时她在赏春宴与情郎偷欢,浓重夜色里,宁妍听到有姑娘在暗处高声唤着“太子哥哥”,事后她的情郎去追,什么也没瞧见。

这姑娘当即引起了宁妍的兴趣。

皇室之中,从未有人喊太子“哥哥”。除了她因自小怕狼从不和太子打交道,皇室其余兄弟姐妹,大多背地里都骂过太子是狼窝里出来的杂碎。儿时他们瞧不起太子,不会与其称兄道弟,现如今他们也没胆子喊了。

宁妍亦没胆去问太子,同他在一起的姑娘是谁,但从不同她往来的二哥,竟在赏春宴破天荒地借了她的竹楼和衣裙。

这姑娘还真是奇了。

回宫后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变着法子对太子试探了几番,太子看穿后,说了句“孤不介意把你和你的情郎绑来与玄狼同住”,她只得作罢。

而宁妍在曲水亭听见岑拒霜口中说出的“哥哥”时,那音色与其惯用的语调,同那夜赏春宴上听得的“太子哥哥”极为相似,故宁妍几乎可以确认,岑拒霜便是那晚的姑娘。

故她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心里还有几分欣慰。

一想到这么柔弱可依的美人将来会是她的皇嫂,宁妍怎么想都觉这二人般配。

她自小就喜欢美人,寝宫里伺候她的宫女们无不是生得好看的。京中生得美的姑娘或许有,但像岑拒霜这般气质脱俗的病美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宁妍方才远远地盯着太子和岑拒霜看,这俩人往那里一站,单是看着便觉养眼,赏心悦目。

岑拒霜自是不知宁妍所想,她虽不知宁妍为何让她去请太子同行宿和宫,细想下来,应是上次太子借了宁妍的竹楼及衣裙给她,宁妍误以为自己与太子关系不错。

一众去宿和宫的一路上,宁妍不是关心岑拒霜的身子,便是随手塞点小零食到她手心里。彼时她看着自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头尽是宁妍投喂的各式各样零食,她也朝着宁妍会心一笑。

但她发觉宁妍不知为何心情极佳,不论谁人同宁妍搭话,宁妍扬起的唇角都没压下去过,还时不时对她流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与岑拒霜适才在曲水亭里所见的宁妍有所不同。

直至宫墙一隅,陈旧的宫门现于视野,结了蛛网的飞甍下,斑驳的灰土里依稀可见“宿和宫”三个字。

一行人踏过长着青苔的门槛,便见门内荒枝横生,枯草连天,与宫门外绿野芳菲的春景迥然不同。

半挂在墙垣的殿门破败不堪,爬满了锈迹,里头重重帘幔飘动,黑漆漆得渗不进一丝光亮,除却厚厚的灰尘,无法窥见内里。

“这里……好黑啊。”

同行中的一人不禁说着,随后杂乱不齐的脚步声踏入宫殿,嗒嗒嗒地回响在空荡荡的殿内,每一步都像是密集的鼓点,混着时有时无的诡异风响,吹得纱幔哗啦哗啦,很快盖过了人声。

众人踏进殿内后,岑拒霜便落在了后头。

原本宁妍的手已是伸了过来,试图拉着她,但入殿门时空地太过狭窄,岑拒霜身形纤弱,活生生被挤在了人群之后,今时殿里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在前面的宁妍想找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

岑拒霜望着跟前乌泱泱的背影,紧凑的人影成了一面无缝的人墙,堵住了前面的视野,她在这些个世家小姐公子里年纪最小,个头也偏矮,眼下除了头顶房梁处飘拂的薄纱,她什么也瞧不见。

无奈之余,她只得往后退了退。

却是后背撞上一道硬如坚铁的身形,与此同时,浓郁的龙涎香弥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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