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抹黑色的影子跃过,玄序已显出身形来,躬身向太子禀报。
“殿下,长云殿传来口谕,要您和岑姑娘一道前去。”
岑拒霜极为意外,“为何传召了我?”
即便是因为宿和宫险些倒塌一事,皇帝传召太子过问,也不必特意叫她也去吧?
玄序答道:“口谕没说。只道,‘若姑娘跟殿下在一起,就一并相传’。”
“好吧。”
岑拒霜不知皇帝传召于她是为何意。
她所知的是,当今圣上是位宅心仁厚的明君,朝野四海繁荣之象离不开其励精图治,百姓们对之极为崇敬,她少时也曾入宫面圣过两回,却因年纪太小,对皇帝本人没什么印象。
唯有的记忆是,年少入宫时,父亲望着那高高的宫墙,弯下腰告诉岑拒霜,他们岑家拥有的一切,都是这宫墙里的至尊之人所给的,皇帝护着岑家,岑家就要为皇帝守好边关那道防线,疆域内的百姓安危由岑家守卫,天下兴荣则由皇帝维持。
那时她还懵懵懂懂,不知何意。
被叔父接到京城的那两年,岑拒霜常有驻足府门,瞧着长街上往来的人影,他们阖家笑语连连,一户接连一户,那些个孩提肆意在至亲面前撒娇,她心生艳羡,也尤为伤怀。
京中传颂,她的父母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她偶尔也在想,她不想要什么大英雄,只想有父母在旁,可以抱一抱自己。
她比五年前又长高了一截,如今扑到父亲怀里会是在父亲的胸口还是肩膀?她的头发也比从前长了好许,母亲会为她梳什么样式的发髻?
想到这些,岑拒霜鼻尖发酸得厉害,明明春日的暖阳不算灼人,却也烤得她双眼发烫。
正当此时,一个突兀的声线搅乱了思绪。
“殿下不能碰她!”
薛映萱不知何时与乌泱泱的一群人出现在此,只见她抬起袖直直指着岑拒霜,“她,她身上的病气会传染给人的!”
听清薛映萱所言后,岑拒霜眉梢微横,也顿时明了这接连两次的宴会,一众为何对她避之不及。
她只是瞥了薛映萱一眼,没有作声。
适才忆及父母,她心绪不佳,无心去辩驳解释什么。
耳畔吵吵嚷嚷不休,皆是众人七言八语地说着她身上病气染人的事。
心头的烦躁越盛,岑拒霜冷眼看着他们,上前走了半步,只是这一小小距离,众人便已脸色微变,纷纷如潮水般往后退去,生怕她会报复他们朝其扑来。
太子正是移步朝长云殿的间隙,他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不感兴趣,惯来懒于搭理,但他迈出几步后,太子瞄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边,他又驻足回头,望着杵在原地的岑拒霜。
“不走要作何?”
岑拒霜没想到太子竟会等她,她茫然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跟上。
“真是麻烦。”
太子皱眉说着,他已折身几步回到原地,伸手拉住了岑拒霜的左手便走,赤条条地无视了立在一边鹌鹑似的一众。
众人死死盯着那对交叠的手,惊颤不已,薛映萱面容呆滞,仍在难以置信地喃喃着,“碰不得的……”
待太子与岑拒霜身影远去后,玄序拦住了将要散去的一众。
“烦请诸位,回去转告宴上的宾客们,岑姑娘的病症并不会染人,勿要再传谣。”
玄序说话不紧不慢,面色也平和,瞧着客客气气的,道出的话却分外的重,“这是殿下的谕令,东宫的御医也为岑姑娘诊看过。诸位,若是信不过东宫的御医,可以至陛下跟前求证。”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有太子作保,谁会不要命似的为了此事,跑去皇帝面前求证呢?须臾间,一众口中连连“自是信的、信的”,又一再纷纷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摆手表示“没传过”。
玄序点点头,俯首拜着,“那便有劳各位澄清此事了。”
*
岑拒霜至长云殿时,空荡荡的殿内唯有叔父坐于案旁用茶,高台上的金座空空如也,座旁一个年迈的老太监微躬着腰,双手拢于袖中,远远地朝着太子行礼。
太子的视线落至高台处的双鹤衔松座屏,面色掠过一丝不耐。
一见到岑拒霜,岑侯爷将手里的半盏茶搁置在案,直直站起身。
“叔父!”
岑拒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扑在了叔父怀里。
许是先前心绪低落,再见叔父时,她的眼睛有些发涩。
这五年来叔父把她当作亲女儿养在府上,甚至时时在意她的心绪,把很多关于父母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避免让她为父母的事情伤怀。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也好几次躲在门后听到叔父问府里婆子怎么哄她开心。
岑拒霜敛下眼,抱着叔父愈紧。
岑侯爷抚着她的脊背,他自是感受到了岑拒霜两只细弱的胳膊抱得比平常用力,格外粘人。
他瞄了眼几步之外的太子,心里有了数。
定是太子把小霜给欺负了,吓着了她!
那些外面传言也不知是怎么流传出来的,离谱到没边。
直到岑拒霜松开手抬起脸来,岑侯爷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无事后才松缓下焦灼的神经。
看来他得尽快落实小霜的婚事了,她身边确实需要一个稳重细心的人照顾她,以免她被什么人欺负了去。
岑拒霜问道:“陛下传召是为何事?”
岑侯爷没有多说,“无事,是叔父寻不到你,一时心急,便托陛下将你寻来了。”
“侯爷放心,”
太子散漫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皇宫向来守卫森严,有孤在,你的小侄女是不会丢的。”
岑拒霜循声回过头,太子正倚坐在黄梨木椅上,姿态慵懒,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案上的空盏,说话间,抬起的目光睥睨倨傲,如同盘踞在领地的野兽,凶厉的眼神盯着跟前的猎物,偏又漫不经心,不屑于扑食撕咬。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继而又有些恍惚。
此前太子总是戏谑笑着捉弄于她,小打小闹多了,她差点忘了,他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她的生死不过他一念之间,就像是他拨弄戏玩着的空盏,随时可能抛在地面摔得支离破碎。
岑拒霜的右手指尖不经意掠过手心里系的小结,心底冒出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觉,直至叔父带着她离了长云殿,她还未回过神来。
长云殿内。
太子盯着高座后的屏风,那曲面屏座下,一抹明黄的龙袍拖迤至地,极为显眼。
“父皇,您多大了?还喜欢跟儿子玩摸瞎?”
皇帝始才从屏风后探出头来,他歪着身,那冠上串联的五彩冕旒斜斜垂落,噼里啪啦打在梨木缘上,又回弹至脑门儿,皇帝被来回晃动的冕旒拍打得吸了口冷气,老太监见状“哎呦”叫着,急忙步至屏风旁,踮着脚查看皇帝的额头。
皇帝无奈地抚着额头,对不远处的太子道:“朕也是替你操心。”
那会儿他听到老太监的回禀后,直接选择了躲在屏风后暗中观察太子和岑拒霜。
岂料这二人入殿时举止根本不似传言那般,岑拒霜眼里只有岑侯爷,连着太子也不甚关心岑拒霜。叔侄俩离去时,太子竟挽留的意思都没有,皇帝在暗中干着急,又无可奈何,心里抱有的一丝侥幸都破灭了。
他只庆幸,目前暂未发现太子有特殊的癖好。
皇帝曾多次向玄序打探太子这方面的喜好,明里暗里问着太子是否不喜欢女子,而玄序言之“殿下看不上任何人”,皇帝只得作罢。
此番太子半卧在弥勒榻处,双臂枕在脑后,墨黑的皮靴交叠着踩在一旁,“孤可没有打算要太子妃,您还是别乱点鸳鸯了,点一个,孤杀一个。”
皇帝走了出来,抬手理着冕冠,老太监跟在其后捋着衣袍大带,“确实是朕误会。那外面传着,你为了一女子当狗,朕就是想看看。”
太子嘁了一声,冷笑道:“孤怎么可能给女人当狗?”
皇帝盯着太子不以为意的神情,点点头,“虽是误会,朕也问过了,不涣的小侄女已有了婚约,听说她的未婚夫还待她极好,两人青梅竹马,感情也不错。朕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你若是喜欢,朕还头疼去了。”
太子偏过头,眼神幽幽,“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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