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竟是国舅,认识我很奇怪吗?”
姜洵摇摇头,他也说不上来,许是自己想多了。
萧钺轻笑一声,安慰道:“别想太多,太医说了让你少思少忧,你只管坐着好好吃饭,其他事都交给我。”
“萧钺,其实我...”
“舅父!”突然闯入的谢允明打断了姜洵的话,不知为何,萧钺却松了口气,他的直觉告诉他,姜洵本打算说的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因此看谢允明都多了几分可爱。
“舅父,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楚凌远。”
谢允明身后的青年约莫二十来岁,一身淡蓝色缂丝圆领长袍,嘴角勾成一个完美的弧度,一双圆眼在几人间来回打转,眉间尽是算计与市侩。
萧钺看他也不怎么顺眼,但也维持着表面的风度,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楚公子。”
谢允明连忙弯下腰,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见过国舅少卿大人。”
“不必这么客气,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
“国舅大人玩笑了,某并无官职在身,怎可能与国舅大人在朝堂相见。”
顾楠楠听着两人文绉绉地说了半天,其实一句有用的话没有,心里也烦得厉害,想着让一个皇子站着到底不合适,于是便拉着史一拓起身,招呼店小二前来收拾餐桌。
姜洵本欲起身,却被萧钺一把按住挣扎不得,只得认命硬着头皮再次坐在了右侧尊者之位上。谢允明对此并不在意,大喇喇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反倒是楚凌远立于中央有些瞠目结舌,对姜洵的身份好奇起来。
“国舅大人,不知这位大人是?”
萧钺还没开口,谢允明便佯怒道:“不关你的事,别瞎打听。”
“是在下冒失了,竟冒犯了贵人。”
“好了,”萧钺实在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只想速战速决,让这个人尽快从眼前消失,“今天叫你过来,是有关霓裳夜自燃案的事。”
“霓裳夜...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今年选出的花魁意外去世了。”
“听说?”萧钺食指有节律地敲击着桌子,声音拉的又慢又长,“可我怎么听说,霓裳夜当晚,你花重金包下了这里的位置。”
“是,但我是为一位朋友预订的,至于他有没有来,我就不知道了。”
“朋友?什么朋友?”
楚凌远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扑克牌似的笑,丝毫没有畏惧之意,“这位朋友的身份我不方便透露,而且他脾气不太好,要是知道我泄露了他的身份,后果我怕是承担不起,人...毕竟要给自己留条活路不是?”
萧钺虽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凉,他缓缓勾起嘴角,轻笑出声,“你威胁我?”
姜洵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萧钺,印象里这人总是一副笑眯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看向自己时,那双眸子里仿佛有一汪被风吹皱的春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而此时,他的眸中冰凉一片,是看不尽头的黑石与山丘,是西伯利亚吹来的裹挟着冰碴的刺骨寒风,是姜洵从未见过的强大的气场。
楚凌远忙躬下身子,“在下岂敢,在下只是...另有苦衷,还望国舅大人海涵。”
“罢了,”萧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和锦瑟是什么关系?”
“啊?”似是没反应过来突然转换的话题,楚凌远的脸上闪过一瞬空白,而后皱皱眉说道,“哦,她就是我在醉仙居认识的一个小舞姬,怎么了?”
“她死了。”
“什么?!”楚凌远的神情不似作假,倒是真的吃惊,萧钺提前封锁了消息,眼下只有他们几人知道锦瑟被杀之事,如果锦瑟的死真的和楚凌远有关,那他演技可以直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那位朋友,以及你和锦瑟的关系了吗?”
楚凌远咽了口唾沫,坚固的心理防线有些决堤的意思,他看着主位上的萧钺,却倏地笑了,“少卿大人想听到什么,不如告诉在下,在下说给您听。”
“放肆!”萧钺没想到这人竟像条泥鳅滑不溜秋,一下子怒气上涌,砰——的一声拍响桌子,桌上的茶杯跟着颤抖,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叮当声。
姜洵似乎已经习惯在萧钺欲发作冲动时,将现场的主动权迁到自己手里,他哑着嗓子问道:“霓裳夜案发时,你人在哪?”
楚凌远侧过身看向从未开过口的姜洵,虽不知此人身份,单凭他能坐在尊首之位,定也是自己招惹不得之人,他的眼珠咕噜一转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恭敬道:“在下和几位好友在西市的酒肆饮酒,酒肆的掌柜和友人皆能作证。”
萧钺没好气地撇撇嘴,“他案发时不在现场有什么用?凶手用的是延迟手段,人不在也照样能完成。”
姜洵有些无奈,这人小孩子脾气一上来,着实让人头疼。
“欲加之罪罢了,少卿大人若认定我是凶手,不妨拿出证据,我愿意跟您回大理寺接受审问。可若无证据,平白无故地指控三品官员的儿子杀人,哪怕您是国舅,我也不从。”
“好了,今日叫你来此而非大理寺,正是因为少卿大人需要你的协助,而非降罪,楚二公子多虑了。”姜洵好看的眉挤到一处,瞪了萧钺一眼,因低烧而泛红的脸颊这会儿已经褪去,转而泛起了不见血色的白,他虚掩着口鼻轻咳一声,“还望楚二公子配合。”
楚凌远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关于那位朋友,我真的不能透露,他和醉仙居之事无关,至于锦瑟,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多谢楚二公子,”姜洵微微颔首,看向主位的萧钺,“少卿大人?”
萧钺抿抿嘴,压下脾气,“你和锦瑟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是舞姬,我是看客,仅此而已。”
“你近三个月去过醉仙居五次,除了第一次与人同行,其余皆是一人前往,且每次都只要锦瑟相陪,你说自己仅仅是个普通客人,你觉得可信吗?”
“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锦瑟不行吗?”
“当然可以,我也觉得她长相柔美,”萧钺意味深长地笑道,“楚二公子喜欢锦瑟什么呢?是舞姿还是长相,亦或是...别的什么?”
“...自然...自然是舞姿。”
“是吗?”萧钺端起新换的茶水,半靠在软椅中,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凌远,“楚二公子最喜欢锦瑟的哪支舞呢?”
楚凌远只微愣了一瞬,很快便调整过来,“锦瑟的胡旋舞跳得最好。”
“所以楚二公子每次都是让锦瑟跳这支舞给你看?”
“是,有什么问题吗?”楚凌远被问得有些不耐烦,语气开始焦躁起来,“少卿大人,您让六殿下叫我过来不会就是想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吧!”
“你撒谎!”回到露台的顾楠楠听到个话头,仰起头叉腰嚷道:“锦瑟从来都不传叫乐师,咋的,给你干跳啊!”
萧钺抬起手止住她后面的话,“好,既然楚二公子觉得这些问题无聊,那我就来问问,你包下这蓬莱阁观景席的钱是哪里来的吧。”
楚凌远刚松下气还没到底,便再次被提了起来,“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堂堂礼部侍郎府难道还拿不出区区千两黄金?”
众人皆被他这财大气粗的模样惊到,不知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你可知你父亲月俸多少?”谢允明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他父皇竟能给礼部侍郎开出这么高的俸禄。
“我知道!”顾楠楠拍拍他的肩膀,“算上补贴一百五十两白银,再加上禄米什么的,一年大概一千八百两白银。”
她掰着手指仔细地又算了一会儿,而后瞪大双眼夸张道:“楚二公子,您这一晚上就花了你父亲三年多的俸禄诶,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楚二公子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楚凌远那副面具般的脸终于裂成了碎片,他皱着一张脸急切道:“锦瑟真不是我杀的!”
眼瞧着众人气定神闲地盯着他看,楚凌远终于松了口。
楚凌远像泄了气的气球,态度不复之前的张狂,“好,我承认,硝石确实是我给锦瑟的,但我也只是被她蒙蔽了,她说自己是从乡下来的,父亲是烟花商贩,自从来了京都后就没再见过烟花,心里想念父亲想要自己做一次烟花,但是有硝令买不到硝石...”
看着楚凌远终于露出嫌犯认罪前该有的神态,顾楠楠挑起一边眉,问道:“所以你就答应给她搞硝石?”
楚凌远点点头。
顾楠楠撇撇嘴,心道这人怕是脑子缺根弦,傻是真的,根本不用装,“这你都信?!”
萧钺皱着眉,对他的鬼话并不相信,“你的硝石是哪里来的?”
“这...我父亲是礼部侍郎,举行祭祀庆典时经常会接触到硝石,所以...”楚凌远心一横,一咬牙一闭眼,“是我偷的。”
萧钺挑起一边眉毛,语气上扬,“呵,偷的?偷了多少?”
“不多!就一点点!真的!”楚凌远再也顾不上面子,焦急地申辩着,他伸出右手手掌捧成一个碗状,“我就敢抓这么一点。”
事已至此,楚凌远索性破罐子破摔,咬咬牙接着说道:“其实...其实这个位置也是锦瑟求我定的,她说既然自己搏不到花魁之位,那她就要坐在最高的位置看着花魁为她献舞。”
“你是说,霓裳夜当晚,来这里的人是锦瑟?”
“是。”
萧钺确无真凭实据指认两人的死与楚凌远有关,充其量也就是提供了个作案工具,为了一把硝石更是无法治三品官员儿子的罪,只好摆摆手把人放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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