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南星,晚上想吃什么?”芳姨把收好的衣服抱到沙发上。
沈南星转着轮椅过来,一起帮忙折。
“芳姨,你煮一些粥吧。”他回答,“贺尘病了,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您煮些粥备着。”
“这么为别人想,怎么不知道好好顾顾自己?”芳姨嗔道,“瘦得都快没了。”
“嗯,我以后多吃一些。”
“啧,回回都这么骗你芳姨。”
但芳姨确实也没办法,总不见得逼他吃。只能盼着沈南星自己对自己多上心点。
打扫完,熬完粥,芳姨就先回去了。
因为不知道贺尘的口味,所以沈南星让芳姨煮的白粥。
翻找出肉松,却因有一段时间没吃,盖子被吸住,凭他的力气打不开,只好作罢。
往白粥里舀了点白沙糖,就着吃了小半碗。
肉松没重新放回去,而是留在了桌上,边上还放着碗新盛出来的白粥。
沈南星给贺尘发去消息。
星:桌上给你留了肉松和粥。
不过那边没回。
一直到他调整完图稿,对面房间的人也没任何动静。
去洗澡前,沈南星的轮椅在贺尘房门口停了停,里面有游戏声传来,想必那人正在游戏里激情鏖战,他便没去敲门打扰。
一个人慢吞吞地洗完澡,回到房间。
从浴室回房并没多少路,热水带来的温度却早已散光。
进到空调房,沈南星的腿痉挛了一番,不怎么疼,那种感觉更像是做力量训练时,由于不堪负重而造成的肌肉抖动。
只是这种抖动也有麻烦的地方。
譬如他的腿会不受控制地被牵扯着抬起,而腿一抬起来,人便会往后仰,更有一股力量要将他往地上拽,他不得腾出手去支撑稳定上半身,任由痉挛的腿闹腾。
等到腿安静下来,拖鞋也甩掉了,半个屁股也落出了椅面。
待得收拾好自己,调整好坐姿,身上又是冰凉冰凉的了。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不会因此生出厌恶情绪来。
毕竟他受的伤无法痊愈,也不可逆转。
今天铺完床,芳姨问他要不要给他加上护理垫。
沈南星想了想,点了头。
他的身体是失灵错乱的系统,哪怕在睡觉的时候,也会痉挛。偏偏他又没有知觉,往往是醒来发现自己睡裤卷到小腿,或是蹭掉了袜子,才晓得自己痉挛过。
偶尔还会苦中作乐地按照床单的褶皱程度,来判断自己痉挛的程度。
冬天于他而言,更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漫长季节。
衣物厚重,身体僵冷,痉挛频发。
若他身体情况差一些,盖在身上的冬被都是一重阻碍。
让他连翻身都难。
因而担心冬夜里若引发痉挛,自己不能很好的控制卫生问题,于是乖乖让芳姨铺上了护理垫。
比起护理垫、尿袋这些,他更不能接受失禁后需要麻烦别人帮忙清理。
躺回床上,僵硬的脊背得到缓解,却带不走存在断裂脊柱里的酸麻。
瘫痪的身体,不会动,不知冷暖,亦无触觉,却依旧会疼。
神经痛,痉挛痛,会酸会涨会麻。
就像患有颈椎病的人,睡觉时压麻了手一样,无数小虫在啃噬肢体。
正常人甩甩手,便能将这恼人的涨麻甩去,逐渐恢复知觉。
沈南星却做不到。
这种涨麻如同附骨之疽,会伴随他瘫痪的一生,无法根除。
沈南星唯有忍耐。实在难受的时候,便拉着床侧扶手,侧过身,再倒回去。
来来回回折腾个几次,以此缓解。
好在开了电热毯,身上有了热度后,涨麻的感觉也慢慢褪下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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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赶图,沈南星的作息还是很规律的。
十点半,正准备睡,结果对面房门开了,紧跟着一连串拖沓又急促的小跑,直奔向厕所。
想到贺尘正在生病,沈南星不太放心,于是挣扎着起来,潦草将自己挪上轮椅。
但他没忘在自己腿上盖条毯子,生怕一冷一热起痉挛,反而添乱。
厕所门没关实,贺尘剧烈的呕吐声传出来,听得沈南星心惊肉跳。
“贺尘,你怎么了?”
贺尘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一下一下地呕着,连呼吸都有些跟不上。
他内心一阵狂草,奈何剧烈的呕吐让他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脖子涨得通红充血,抠着马桶壁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每次呕吐整条胳膊都攥得在抖。
没吃过东西的胃里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但他那呕吐的架势,活像是要把整个胃袋吐出来。
感觉到沈南星自背后靠近,贺尘艰难地从嗓子里压出沙哑又破碎的一句,“别、过来!”
吐出来的胆汁一股酸腐气,他自己都恶心坏了,沈南星竟然还要进来?
而且他现在这么狼狈,生理泪不受控地往外涌,一副傻逼模样,才不想让沈南星看见!
可是下一秒,他便感觉沈南星微凉的手轻抚在了自己的剧烈抽搐的背脊上。
他在试图安抚他的难受。
贺尘一怔。
他不习惯,却也舍不得推开。
小时候生病,哪怕发烧烧得走不动路,也是自己从罐子里掏出钱去医院看病。
护士看他小,会问他家长在哪里。
他通常黑着脸回答,“全死了。”
他最讨厌验血和输液室,那里总能遇见因扎针而哭闹的小孩,贺尘觉得很烦。
扎针又不是多疼的事。
他们从小是没挨过打吗?
吵什么?
等大一些了,贺尘连医院都懒得去,发烧的时候吞几粒药,闷头睡个一两天,等身体自愈。
他从不觉得生病是需要别人陪伴的事情。
人生也一样。
吐无可吐也就不再吐了,贺尘吐掉最后几口酸水,瘫坐在地。
喉头至今残留着酸苦味,怎么也咽不下去,胸口的起伏也还未平息。
他靠着马桶,单手架在曲起的腿上,吃力地抬眼看向沈南星,“让你、别进来。不嫌恶心啊?”
沈南星摇了摇头,说:“我去给你拿点水。”
贺尘一拉他的轮圈,“诶,别去了。我漱漱口就行。”
等贺尘漱完口,沈南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颗糖给他。
贺尘含了,甜腻的水果糖中和了口腔里的苦,三两口嚼碎了吞下去,才压下了再一次涌起的恶心。
回到客厅,贺尘劫后余生般地坐在沙发上,拿手盖着充血的眼睛。
沈南星:“怎么回事?怎么会吐的?”
贺尘:“头疼。”
且晕3D。
但这么傻逼的理由,他没脸告诉沈南星。
一个游戏主播,打游戏打吐了,说出去笑死谁了?
而且说到底今天会吐完全是他自己作的。
顶着头疼打游戏,没胃口吃饭便不吃。
为了提精神,空腹喝咖啡。
头疼本就容易引起呕吐,他边打3D游戏,边喝冷掉的黑咖啡,不吐就有鬼了。
只是吐完,他的眩晕依旧没有消解下去。
刚倚着马桶总感觉自己下一秒要往地上倒,现在窝到沙发上,也还是天旋地转,耳里嗡鸣。
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沈南星转动轮椅靠近过来,关切地问:“有没有发烧?”
贺尘难受得往沙发上一倒,蜷缩着说:“没吧。”
沈南星不放心,找来了额温枪,不过因为太久没用,没电了。
家里是有电池的,但真要用时,又一时半刻找不到。
于是他从自己房间拿来了温度计和酒精棉,“贺尘,我暂时找不到电池,家里只有这种水银温度计了,你介意吗?”
贺尘:“……”这有什么介意的?
温度计难道不是用酒精消毒干净就行了么?
他又没什么洁癖。
沈南星帮他消毒好,双手捏着温度计,将水银甩下刻度线后才递过去。
贺尘不自然地接过,含进嘴里。
等待的这段时间,沈南星像只停不下来的蜜蜂一样忙碌,划着轮椅过来,又划着轮椅过去。
贺尘眼神便随着他来来回回,看得他越发晕眩,冷着脸想要让沈南星消停会儿,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沈南星前前后后都是为他。
沈南星给他拿了小被子过来盖,可能是怕他嫌,特地解释:“这是我午睡时候盖的,不是盖腿的,不脏的。”
接着又去给他倒水,因为要划动轮椅,所以沈南星在腿上放了个托盘,拿了他自己的保温杯给贺尘接了水。
“保温杯是早上放在洗完机里高温消过毒的,水是55度,应该刚好。”
贺尘:“……”到底谁更在意?
沈南星说完,轮椅一划又去给贺尘找药,中途拧着身子折过来问,“贺尘,你吃过东西吗?”
“没。”
沈南星叹了口气,“你是不喜欢喝粥吗?我给你叫别的?”
“不是。不用。”贺尘说,“我没出来过,没看见。”
“那我去热一热,你吃一点,再吃药,好不好?”
又来了。这种哄人的语气……
贺尘有点烦,他不习惯沈南星莫名其妙的好意,也不需要他的关心。
偏偏沈南星如此积极。
这让贺尘觉得自己像是沈南星养的狗。
小狗病了,主人很着急,所以即便自己身体不方便,也还要来看顾他的小狗。
否则贺尘实在想不出,沈南星有什么理由要如此照顾他?
他不过是个租客,和沈南星并无深交。
今天如果角色对换,不用想,他肯定做不到这个份上。
他活得潦草狼狈,没那个耐心去养护一朵娇弱的花。
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阴沉脸。
没过几秒,又倏然将被子掀开。
用力吸着不通气的鼻子,贺尘僵硬地卡了那么几十秒,脸上、耳尖迅速窜起不正常的红。
而后他又低下头去闻了闻……
被子上这股暖软香气……怕、怕不是沈南星身上的体香?!
确认般狠狠吸了两口,确实不是金纺的味道!
而像是……像是被晒过的毛绒玩具。
柔软的、温和的、溢出丝丝缕缕的甜味,让人想把脸都埋进去。
“轰——”,贺尘脑子里炸开一朵蘑菇云。
好了,他现在不仅头晕目眩,头痛脑热,呼吸都开始乱七八糟了。
心脏砰砰砰地砸响在耳朵里。
心悸?
心悸算个屁!
他的心脏再跳得快些,沈南星就特么该给他叫个救护车了!
跟着贺狗一起重感冒了……真要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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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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