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贺尘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沈南星说的脏是什么意思。
他无语地“呵”出一声,打横把沈南星抱起来,又在那双惊恐望过来的眼眸中,恶狠狠地说:“脏什么脏,这雨比你家洗澡水都大!”
沈南星呼吸闷了一瞬,贺尘……没有嫌他?
贺尘还是嫌他的,甚至没好气地拉着脸瞧他,等把他放回轮椅上后,粗鲁地抬手把他的唇从齿关里解救出来。
“再咬烂了!”
也不知道沈南星什么毛病,是感觉不到疼吗?给自己咬成这样。
替沈南星绑好束带,捏着他的手握住雨伞,但外面风大,沈南星的手眼下僵冷得失去了作用,根本拿不住。
“不用撑了……”沈南星抱歉地垂着头说。
贺尘将伞柄架在他的肩头,一按他的脑袋,说:“撑着吧祖宗,多少挡点。”
“这雨特么依萍来了都得淹这儿!”
沈南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贺尘这么暴躁的语气,竟然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
身上明明疼得狠,一笑更是扯得哪儿都痛,可他忍不住。
贺尘淋着雨,给祖宗推轮椅,“有这么好笑?”他看着一抖一抖的伞面问。
“嗯……”
“笑点这么低。”贺尘一边吐槽一边扬起了唇。
他不是感觉不到沈南星糟糕的情绪。
那样一动不能动地倒在暴雨无人的街上,会有多无助?在他面前失禁,又会有多难堪?
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他开口说自己脏?
贺尘不敢细想。
他不是沈南星,无法感同身受。他仅仅是作为旁观者,就已经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苦。
沈南星却不吱声。他不喊痛,不言苦,也不表露。
他只是自己憋着,把唇咬烂。
所以贺尘很想将他哄好。
淋着刺骨的冬雨,他将自己的暴躁情绪掩起,成了情绪的给予者。
说实话,打从见到沈南星的第一眼,贺尘认定了沈南星是一株温室植物。
柔弱,易碎,好似碰一下就会枯萎折断。
但他现在觉得他错了。
温室的花会被枯萎的枝叶扼杀。
只有那不起眼的路边劲草,即便被撵烂踏碎也还是会用力地活下去。
而沈南星,就是那株劲草。
眼皮底下的伞面又动了动,被贺尘一把按住,“老实点,等下伞又掉了。”
沈南星沙哑的声音尽量提得大声,“贺尘,你没有撑伞对不对?”
贺尘抹着脸上的雨,道:“没事,我比依萍强点,淹不死。”
伞下的人大概又开始笑了。
-
回到家,贺尘直接把沈南星抱去了厕所。
沈南星抖得很厉害,贺尘把他放到他洗澡用的椅子上,先扒了他吸饱水的厚重外套,打开热水对着他淋,再去开暖风机。
最后去脱他剩下的衣服。
沈南星像个破烂布偶,任由他摆弄。
没办法,他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他连坐都坐不稳,没知觉的身体跟泥一般地要往下滑。僵冷的双手被热水蒸得发红,却还是没力气地垂在身侧,无法提供一点支撑力。
头也晕得很厉害,天旋地转地要吐。
他拼命咽动喉口,鼻息紊乱而急促。
他知道自己是发烧了。
“沈南星,再坚持一会儿。”贺尘抵着他的肩,将他额前的湿发撩开。
他这才发现沈南星的额上有擦伤。
“疼吗?”他用手碰了碰。
“不疼。”沈南星哑声回,睫毛抖得如同碎掉的蝶翅,在做最后的挣扎。
浴室温度已经起来了,蒸腾得贺尘快要出汗,沈南星却依旧苍白。
热度好像透不进他的身体里。
他也始终低垂着头。
“沈南星,”贺尘蹲下来,对上他失焦又落寞的眼睛,他说,“那什么,我没给人洗过澡……”
沈南星扯出一丝笑,眼神虚虚地落在他发红的耳朵上。
“我尽量……温、温柔一点。”特么的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了。
“要难受你和我说啊……”
“嗯。”
沈南星想说没关系,刚出事故的那几个月,他就是这么没尊严的躺在病床上,吃喝拉撒全都要经由其他人的手。
他不会难受的。
但在贺尘去解他裤子的时候,沈南星还是默默咬住了自己的唇。
“再咬真烂了。”贺尘说话的时候,一条浴巾盖了下来,刚好挡住沈南星的腰腹,“要不然你换一边咬。”他恶劣地说,“别光咬一边。”
沈南星不咬了。
贺尘拿着他软趴趴地手放到浴巾上压着,蹲下去扯他的裤腿,“沈南星,你上过大学吧?”
沈南星思维已经很迟钝了,他不知道贺尘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是很老实地回应,“嗯。”
“那不结了。”贺尘说。
“我还以为你没上过大学,没去过澡堂呢。”他把洗发水挤到手上,搓开,再把泡沫涂到沈南星的脑袋上揉着,“男人之间,害羞个屁啊。”
帅逼说是这么说,但自己脸红成什么样,他不说。
反正沈南星没看见。
“贺尘……”
“干嘛?”
“轻一点,我有点晕……”
贺尘的手立马轻了下来,不在沈南星的脑袋上乱造了。
刚说完要温柔点,立马就忘了这不是他自己的脑袋。
用手挡着沈南星的眉眼与额上的伤处,慢慢给他冲干净泡沫。
氤氲的湿气和柠檬香气弥漫上来,蒸腾得贺尘心跳无端加速。
好闷,好热。
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沈南星柔软的发丝,贺尘心里的未知名的某一处毫无征兆地塌陷了下去。
之后两人没了话,沈南星精神力不足,身上又疼,整个人病恹恹地缩着。贺尘草草给他擦了点沐浴露。
沈南星很瘦,瘦得几乎就是一把骨头。
瘫痪的双腿更是细得离谱,连凸出的膝盖骨看着都是脆弱易折的。
这两条腿,他摆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轻轻一拨便倒下去。
最后贺尘用另一条浴巾把沈南星裹起来,“你自己擦干。”
沈南星过剩的自卑心理,他会打破。
譬如在他说自己脏,不想让贺尘抱他的时候。
但他不会践踏沈南星想要握在手里的自尊,所以他用浴巾给他盖着,又要求沈南星自己擦干。
确定沈南星不会滑下椅子后,贺尘离开浴室。
他身上还穿着湿衣服,他也没想起来换。先去沈南星房间开下空调和电热毯,再给他翻找出睡衣,最后去到玄关取他的轮椅,把睡衣放在上面,推进浴室。
他没有看沈南星,而是退回门后问,“能不能自己穿?”
沈南星回答:“能的。”
贺尘要关门,沈南星却拦住了他,“贺尘,你进来吧。”
“你,会冷的。”
贺尘打了个哆嗦,这会儿嘴硬不起来,一步钻回浴室里——
面壁。
帅逼攥着裤腿,面对墙壁咽着喉咙,听着比外面雷还响的心跳。
沈南星强撑着精神和睡衣缠斗,但他有心无力,上衣能自己穿上,但是衣摆卷在背后弄不下来。
裤子也肯定是穿不上的,他眼下身上没力气,提不起来腿。
他看着贺尘的背影,挣扎过后,还是开了口,“贺尘……我……我自己,穿不上。”
贺尘僵硬转身,动作一卡一顿,视线快要抬到天花板。
喉结重重一滚,说话比沈南星还结巴,“哦,好,我、那个我……我、帮、帮你。”
单膝跪在沈南星的轮椅边上,贺尘抖着手扶住沈南星的肩,让他靠向自己,替他扯平后背的衣服。
又拿着沈南星完全无用的双腿给他套好裤腿,提到膝盖。
“我抱你起来,最后这点你自己穿。”贺尘说。
沈南星浅浅一笑,应声说好。
浴巾滑落,砸在他们脚尖相抵的地方,引得贺尘心跳加重。
沈南星穿好衣服后,贺尘让他等他一分钟,飞速地把湿衣服换了,而后给他吹干头发,送回床上。
沈南星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贺尘知道他在忍耐疼痛,但也没辙。
“你先睡一会儿,等不下雨了,带你去医院。”贺尘摸着他的额头说。
沈南星的额上已经可以煮鸡蛋了。
沈南星小口小口急促地呼吸着,眼睛湿漉漉又红得异常,额上沁出冷汗,生命力弱得像是随时要崩断。
“可不……可以,先吃药?”他说话因呼吸而断断续续。
贺尘额角一跳,沈南星这样,吃药压得住就有鬼了。
正要开口说不行,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于是他问:“沈南星,你是不是……怕去医院?”
这句话,沈南星也问过。他当时差点以为沈南星在嘲讽他。
现在他懂了,怕的人是沈南星。
对他人恐惧的揣测,往往也源于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
是啊,他又怎么会不怕呢。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面对孤独、病痛,承受身心折磨。
医院,救死扶伤,从死神手里抢人,却也有太多人在这里为了生存下去,而丢下自尊心。
沈南星不言说不代表他不难过。
他只是倔,倔得只字不提罢了。
但他又是那么善良,不愿意让贺尘同他一样,独自承受。
就像他说过的,一个人生病是很辛苦的。
他体会过,便想给贺尘撑一把伞,即便最残破不堪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嗯。”沈南星没有否认地回应着。
“好。”贺尘让步道,“雨停前你退烧就不去。否则就要去。”
贺尘倒来了温水。他这才晓得沈南星床头柜的抽屉里,全是药……
他看得血压高,最后只给沈南星拿了止痛的布洛芬,喂给他。
“你先睡会。”
“贺尘,你可以……三个小时后,叫醒我吗?”沈南星脸烧得泛起潮红,脖侧筋骨因用力喘息而越发明显,“不,两、两个小时。”他对自己不太确定。
贺尘手掌往他发烫的眼睛上一盖,“你先睡,我洗完澡就来。你不用担心。”
沈南星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哑声说了一句,“谢谢。”
贺尘走后,沈南星紧紧闭起眼,偏过头将因疼痛而紊乱的鼻息埋在枕头里。
温热的泪涌上来溢出眼角,立马被枕头吸走。
身体像是被烧融了,手、脚、全都感受不到。
薄唇抿成倔强的线。
粗重的呼吸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痛到后来他熬不住地抬起脖子往枕头里砸去……
南星要病好几章。看不了的快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