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待他问毕,安贵妃静了好一会儿,一直用细长的指甲敲着床帏,思忖后回道:“看其意图,看他们是为了子女,还是为了自身,但让子女去读书总归不算害人。”

“母妃,那您让我读书,是为了?”柳溪行问。

“十二,娘同你说过,读书是你自己的事,最受益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人。”这次安贵妃回答得很快,柳溪行也没听见第二种心音。

安贵妃是真心实意地认为,柳溪行读书这件事,受益者只是柳溪行,那么读书就只是柳溪行自己的事。这一刻的她从没想过,在不久的将来,她会亲自推翻自己这番言论。

“嗯。”柳溪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了他的话,安贵妃却微微皱眉,本来带着笑意的嘴角瞬间绷直,甫一甩袖,她直接站起身来,头上的流苏因其动作四下乱撞,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刹那间,她的发怒使得寝殿内的宫女跪了一地,各个屏声静气,只有心音在响。

“今日十二皇子又怎么?就非得惹事吗?”

“唉,贵妃又得怪我们带坏十二皇子。”

“烦死了,十二皇子搞什么?我的月例又得被扣了......”

在跪了满地黑漆漆的脑袋里,唯有安贵妃伫立着,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柳溪行,冷声问道:“柳溪行,就嗯一声?母妃是怎么教你的?”

安贵妃的声量不大,却还是震得人脑袋疼。

柳溪行仰视着有些愠怒的安贵妃,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找到了她生气的缘由。先前与安贵妃的平和交流,都让他有些忘记,为何原身这么想逃离了。

原因无他,他们所处的环境都烂极了。

对他们来说,从没什么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改变还是服软呢?

原身往日里都是服软的,就算他想改变也得循序渐进。

柳溪行在榻上,塌下腰身,朝着安贵妃双手行礼,一字一顿格外郑重地谢道:“多谢母妃教诲。”

安贵妃这人很奇怪,她自己同儿子说起话来随和得很,常常自称“娘”,仿佛他们只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一对母子,不是什么贵妃、皇子。

但她却要儿子称自己是“母妃”而非娘亲,要儿子知礼懂礼,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虚礼。

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异常奇怪,原身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用意。

见柳溪行低着头,安贵妃敛了怒容,重新展颜,虚虚地抬起他行礼的双手。

她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头顶一路划到柳溪行的脖颈处。

柳溪行觉得摸着自己脖子的指甲格外细长,镶了玉石的甲面配上微凉的指腹,引起了强烈的战栗感,使人身心都很不适,可柳溪行弯腰的幅度丝毫不减,依旧露着脆弱的脖子。

就像刚才那样。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安贵妃的一声轻笑打断了柳溪行的思路,她正轻声细语地哄着:“十二乖。”

她的心里却在想:“烦,孩子太傻,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安贵妃这回的表里不一,柳溪行没空再吐槽什么。

他已经深深地陷入惊悚之中。

直至安贵妃离开很久,柳溪行的背后仍然有些发凉。

他得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安贵妃方才总共摸了柳溪行两次头,一次是他不反抗去崇文馆,一次是他知错就改。

她每次摸头时,柳溪行的脖子都是低垂的、温顺的,就像狗一样,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献给主人把玩。这不是柳溪行的真实意愿,而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

心理学上曾有个很有名的实验,叫巴甫洛夫的狗。巴甫洛夫每次给狗送食物以前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以后,铃声一响或红灯一亮,狗就开始分泌唾液[1]。

而从原身的记忆来看,这样的事不止一次,安贵妃一直在训狗。

又或者,干脆直白一点说,安贵妃一直将自己的亲子当作狗。

主人可以对狗各种亲昵,没架子,叫它宝宝、宝贝,怎么亲和怎么来。但对狗来说,主人就是主人,那是不可侵犯的,狗务必做到令行禁止。

主人到家了,狗必须摇着尾巴去迎接;只有主人说“可以”,狗才能吃饭。

不知是安贵妃有意为之还是潜意识里不自觉这么做,总而言之他们母子之间是彻头彻尾的阶级关系。

只有听她的话,才能得到她温声细语的一句“乖”,以及亲昵的抚头。

如果原身没有读心术,想必已经是安贵妃最忠诚的狗。

哪怕有读心术,小孩亲近母亲是天性,再这么温水煮青蛙下去,原身最终不过是一边痛苦,一边服从。

柳溪行曾担忧过是否自己会被人识破,可这时,柳溪行再无这样的担忧。

——安贵妃从没真正在意过自己的儿子。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是活着的,是听话的,是个平庸的、没思想的傀儡。

就像柳溪行的小名“十二”,它没有祝福、没有意义,只是彰显一个人的存在。

既然如此,他也无需顾忌。

静坐片刻,柳溪行低头看着自己现在的小胳膊小腿,有些恍然:上辈子自己这个岁数在做什么呢?好像在学高数,还因为解不出来一道微积分,被爸妈关了小黑屋。

柳溪行摇了摇头,他那好没意思的十三年,实在不愿再想。

他想,这辈子是白得的,想怎么过作甚?不如好好玩一遭。

柳溪行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朝外叫了一声:“冬梨。”

很快,冬梨便来了。

冬梨看着十二皇子朝她招手,示意她附耳倾听。

十二皇子惯常不喜别人靠近,但今日这是?

冬梨不解,但是照做,然后她就听见十二皇子用气声在她耳边似恶鬼低吟般吩咐着:“把你平日里看的话本拿给我。”

冬梨想到自己都看了些什么话本,大惊失色,立马跪了下来,又怕被其他宫女听见,只能小声地说:“奴婢...奴婢不曾看过什么话本。”

要命,贵妃要是知道自己看的话本被十二皇子知道,她就完了。

云华殿里规矩比别的地儿都严,十二皇子若是病了、犯错了,或者云贵妃生气了,他们这些下人轻则罚俸,重则...

冬梨越想越怕,背后冷汗直冒,双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柳溪行归根结底上辈子也只活了13年,书读了很多,知道封建时代的各种压迫,但对那些的认识只存在于书本。

现实里看见冬梨突如其来的下跪,还是有些错愕。

他本意只是要几本话本子解闷,正巧在记忆里有个叫冬梨的宫女除了每日照例骂原身总是得病、难伺候,就是在心里回忆话本的内容。

想了想上辈子上学的时候,有人违反班规偷看漫画,其他同学是怎么逼着那人同流合污来着?

他心虚地摸了摸下巴,用气声模仿着:“真的吗?那我同母妃说了?”

告班主任果然是千古不变的妙招。

权衡利弊后,冬梨很快就屈服了:“十二皇子,您想看什么样的?”

“把你看完的都给我吧。”小孩子才做选择,柳溪行选择都要。他可什么样的都没看过呢,好不容易偷着买了本科幻小说,还被爸妈发现了。

望着榻上眼睛亮晶晶的小团子,冬梨垂死挣扎:“十二皇子,贵妃嘱咐您入学前应温习功课的,奴婢今日把圣贤书都整理好了。”

冬梨心里难受得紧:“书都给这祖宗找好了,怎么就偏想起了话本子?到底是哪个贱人出卖的我?”

可惜听见她心音的邪恶小团子没半点犹豫,反倒露出了小虎牙,颇为狡黠地眨了眨桃花眼:“母妃有说让我必须读什么书吗?”

原身不喜与人交谈,又成日生病不得外出,虽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但应付幼儿启蒙没什么压力。安贵妃很认真地在实践“读书是为自己读的”这句话,没怎么强硬要求原身必须学什么。

而对他来说,呵,读书?那必然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去读的。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柳溪行可没忘记。

吴国重诗书礼仪,皇子每日要从早上五点学到晚上五点,一年到头就七、八天休息。从作息看,是比他上辈子过的舒服点。可柳溪行是理科脑袋,让他学纯文学个十几年,反倒更折磨了。

“这...读什么书,贵妃不曾吩咐。”冬梨摇头。

“那不就行了。”柳溪行朝冬梨眨了眨眼,他说起话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他的脸颊,看看这脸颊肉是否能回弹。

“冬梨,这事就算母妃发现,我也不会出卖你,你将书给了我之后,后面的事就全当不知道。”

这是冬梨第一次看见十二皇子这张脸如此生动,也是第一次发现十二皇子竟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很是俏皮。

好像都没那么讨人厌了。

柳溪行朝有些发呆的冬梨晃了晃手,歪着脑袋问:“冬梨,你可知像我这般岁数的孩童,平日里都玩些什么?”

[1]巴甫洛夫的狗的实验内容来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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