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裹着酒香，常辞柠端起酒杯，给沉烟云敬了酒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风声簌簌，她只是唇上微微沾了些酒，唇色仿佛一下子变得艳丽起来，趴在廊边，伸手拨动桃枝，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冢，似乎是在发呆。

衣料贴在身上，隔着披风，都能看得清楚清瘦的身形，霜色的发尾轻轻飘摇，在月光和烛火的笼罩之下，仿佛也笼上了一层暖意。

乔染站着，立在常辞柠身边，眸子也定定的落在那处坟冢，良久，缓缓说道：“常辞柠，她是你这一生之中最敬爱的人吧。”

“嗯。”常辞柠轻轻点了点头，一手执杯，一手撑着下颌，转头过来看身边的乔染，“我可是个非常尊师重道的人。”

墨蓝色的眸子变得有些幽深，乔染的声音也沉了些：“若是你被沉烟云扔在黑暗之森九年，或许你也会变的。”

这个话题就像是常辞柠和乔染之间的禁忌，重逢这么久，不曾主动提起。

没有这件事，她们还可以自欺欺人，彼此是道侣是师徒，提起这件事，才发觉，那道裂开的鸿沟，至今没有愈合。

说完这句话，乔染似乎也有些后悔，没有继续咄咄相逼，伸手帮常辞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风了，春夜还是有些冷，早些回去吧。”

常辞柠没有接她这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黑暗之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一个让人活不下去的地方。”乔染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没有四季，没有晴雨，没有灵气，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很多罪人在那里生活了几千年，生活枯燥单调，除了杀戮，再也没有别的颜色。他们会围猎新人，因为资源有限，只有新人的纳戒里才有新鲜的东西去掠夺……”

乔染的声音停下来，周围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常辞柠能想象得到，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初入黑暗之森，乔染打不过那些早已适应了黑暗之森的老怪物们，只有惶惶不可终日的逃命，抬头就是永无止境的灰蒙蒙的天空，漫长而无尽的刑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

那明明是一个会采一束梦霄花，笑着送给她的软软的小姑娘，却骤然之间过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

“对不起。”常辞柠清浅的眸子缓缓垂下，她没有等乔染的回答，举起手中的酒杯贴在唇边，清冽的酒味顺着喉咙而下。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常辞柠骤然觉得心头一松，这么久以来，这三个字在她的心里盘旋许久许久了，今日总算是找到机会说了出去。

说出这句话，也不是为了乔染能够原谅她。只是觉得一直亏欠了乔染这句话，还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乔染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攥紧，对不起……她在黑暗之森等这句话等了九年，等到最后，她想着绝不会再等了，她再也不会喜欢常辞柠了。

可现在，她如此轻易听到了之前执念之中的话语，竟然觉得心中一时有些迷茫。

“阿染……”轻声的呢喃散在了春风里，乔染忽然觉得身侧一沉，连忙伸手接住了常辞柠。

玉质酒杯顺着常辞柠的指间滚落，只是还没有落到地上，就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稳稳接住。

杯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常辞柠手指上的淡淡余温。

乔染单手揽着常辞柠坐下，把她安顿在自己怀里，多披上了一层披风，然后顺手用手中的空杯子倒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

她给常辞柠的是很清淡的酒水，落在口中几乎没有什么酒味，以她现在的修为，这样的酒喝多少都不会醉。

指尖轻轻绕过那霜白的发丝，乔染轻轻碰触到常辞柠的耳尖，墨蓝色的眸子里隐隐有波涛汹涌。

似乎是山上的夜间还是有些冷，常辞柠下意识往乔染的怀里缩了缩，只露出来的半张脸掩映在霜色的发丝之下，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乔染微微沉吟了片刻，从纳戒里取出一枚赤色的晶石，浓重的魔气几乎实质化，笼罩在晶石旁边，隐约幻化出来虎啸猿啼的场景。

它挣扎着想要逃走，却只能在乔染的手里左冲右撞，最后颓然坠落在乔染的掌心之中，乖得像是一只小猫。

第一块拿到手的魔影石，前几天终于被她的属下们从第一个魔窟里面挖了出来。

松云山，清风堂。作为正道联盟的总部，这里一直都有弟子把守，巡逻的弟子搓了搓手心，对身边的同伴说道：“怎么回事？今晚好像有点冷。”

“你这是怎么了？冬天都过去了，再说，我们都有修为护体，怎么会冷……”

他身边的弟子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忽然止住，然后瞪大了眼睛，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身着墨色的女子缓缓走过，巡逻的弟子一个个昏倒在地上，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发出来警示。

乔染看着清风堂的匾额，然后拿出了手里的魔影石。

周围的空间瞬间扭曲，一幕幕场景倒流过去，一个个人影在镜像之中倒着行走，岁月匆匆，这里没有多少变化，很快就回到了九年前的景象。

正道联盟的九位盟主齐至，除此之外，殿内还有一男一女两道人影，他们看着眼前的九位盟主，明显有些畏惧，瑟缩着不敢上前。

中间位置坐的是三大宗门的宗主，溯华剑派当时已经是正道之首，所以温如玉坐在正中央，左边是江满星，江满星身边就是常辞柠。

素白净色的衣衫上，银色的丝线绣满了锦绣河山，墨色的发丝半挽起，眉目温和，但是清浅的眸子里分明带这些久居高位而不怒自威的威严。

常辞柠缓缓道：“不要怕，我们只想知道风云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知道什么，说出来就好。”

那女子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见他依旧吓得沉默不语，不由得咬了咬牙，上前来说道：“常前辈，各位前辈……我们实在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前一日刚好已经逃出宗门了。”

“逃出宗门？”这个说法引起了常辞柠的注意。

“是的，因为我们俩无意之中听到了宗主和一个神秘人的谈话。”那女子缓缓说道，“我们知道了一个秘密，他们提到一样东西，叫做傀儡心，是魔窟出来的东西。”

“这个东西虽然沾染魔气，但是能在人体之中塑造出来第二套经脉，能让人达到双倍的修炼速度。”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神秘人是谁，但知道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只听到他们说一定要找到傀儡心，然后就惊扰了宗主，他追了出来，我们俩害怕，所以马上逃了出去。谁知道……谁知道第二天晚上，风云门就被灭门了。”

“这件事在找到神秘人身份之前，我不希望正道联盟之内流言四起。”常辞柠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语气淡淡地说道，“如今我们的心腹大患是孟无涯，希望大家分清楚主次。”

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在场的人神情各异，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就着急忙慌地垂下头去。

虽然不是三大宗门的宗主，但是常辞柠的威望比他们三个人更胜，大家也都知道常辞柠的话是针对哪些人说的。

周围的景象缓缓崩塌，乔染手中的魔影石黯淡下去。

一块魔影石能够支撑魔窟的时空运转，但是那只是个小空间，拿出来之后，最多也就只能重现出来这些了。

若是有更多魔影石加起来，才能令时空更稳定，重现出来更多当时的场景。只是二十八魔窟魔气浓郁，里面的魔气之灵各个难缠。

乔染已经回去过万象宗的遗址，但是她父母被杀的时间离现在太久了，一块魔影石根本无法支撑时间倒流那么久。

乔染的睫羽缓缓压下去，她沉思片刻，转身离开了清风堂。

这颗魔影石带来的信息有限，但对她来说很重要，那个造访风云门的神秘人，那颗傀儡心，还看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常辞柠。

她本该是执剑立于云端，神色清冷，一剑划破天地，衣袂翩然，心怀天下，似干干净净的皎洁月光一般的人。

她应该翱翔于九天之上，而不该被折断翅膀成为笼中之鸟。

乔染的唇轻轻抿了抿，尽管心里始终有道过不去的坎，无法释然当初被常辞柠扔到黑暗之森的事实，但是她还是想要看着她的月亮重新高悬在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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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