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从木窗照进房中,床榻上,容寄雪纤长的睫毛颤动两下,缓缓睁开了眼。
因为光线过亮,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沁出滴泪珠。
等双眸适应了光亮,容寄雪才有余暇打量周围。这是一座简陋的茅草屋,窗外鸟雀在树梢跳跃,婉转悦耳。
这般风光,当不是在阴曹地府。容寄雪自嘲地笑了笑,她可真是命硬,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都还留了一条命。
她想坐起身,但浑身酸痛,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拆开了又组了起来一般。
恰在这时,房门被推开,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端着汤药进得门来,见她醒了,口中道:“你总算是醒了。”
她容颜清秀,瞧上去并不好亲近,走到床边,将汤药递给容寄雪:“这是今日的汤药,你既醒了,便不用我动手灌了。”
容寄雪来不及问什么,接了汤药,在少女催促的眼神中喝了下去。
汤药入口,她一张脸立刻皱成一团:“好苦!”
少女将空碗放在一旁,掏出一枚野果放在床头,没好气地道:“我们可没钱买饴糖,只有这山中野果。”
容寄雪连忙道:“多谢。”
少女说话虽不怎么好听,但容寄雪心中明白,肯救下自己,还特意买药照顾,这就说明了少女不过是嘴硬心软。
咬了一口野果,实在谈不上甜,酸味还更重一些。容寄雪没说话,又咬了一口。
少女见她不挑剔,脸色也好了一些,端起药碗要离开。
容寄雪连忙叫住她:“等等!”
少女回过头:“怎么?”
“请问,这是何处?”
“此地是吴国王都外浮阙山,你顺水漂到山脚,恰巧我爹爹去打水,将你捞了起来。”少女回答。
容寄雪向她拱手作揖:“多谢姑娘与伯父救命之恩,我铭感五内,将来一定报答。”
“报恩就不必了,我们救你,也不为什么报答。”少女冷淡道,“倒有一桩,因你重伤,家贫未有银钱为你抓药,因此当了你腰间玉佩,为你治伤之后已经不剩什么,若要我赔,是赔不起的。”
“不过身外之物,姑娘不必在意。”容寄雪笑道,那块玉佩也不过是个饰物,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当了便当了。
少女脸色稍霁,点点头,继续向外走去。
“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徐元歆。”
少女出了门去。
容寄雪又躺下身,她还活着啊...
又养了十余日,容寄雪总算能勉强下地走路了。
她也了解到,救了自己的人叫徐辙,徐元歆正是他的女儿,父女俩住在浮阙山中相依为命,徐辙以为山下村落中幼童开蒙为生,山间还种着地,日子过得清贫。
与父女俩同住的邋遢老人陈伯来历神秘,有一手好医术,正是因为他开的方子,容寄雪才能这么快恢复。
又是一日阳光明媚,从床上坐起,容寄雪推开门,想出去晒晒太阳。
“家里又没米了?”
路过厨房外,容寄雪听见徐辙同女儿说话,她一怔,停住了脚步。
父女俩并没有发现容寄雪,徐元歆低着头从米缸里舀出最后一点米:“今日午后我带绣品去集市卖了,再买些便是。”
徐辙神情愧疚:“都是我没本事,若是你能跟着你娘走...”
徐元歆打断他:“我就想跟着你,你若是要赶我走,我便是去讨饭也不会要她养活。”
徐辙叹了口气,只道:“我这几日再多抄几本书。”
徐元歆低低地嗯了一声。
容寄雪这时才反应过来,这父女俩本就过得清贫,这些日子添了自己这个吃白饭的,日子便更艰难了。
她穿越以后就被迫签了卖身契跟随柳淮之,未曾担心过吃穿用度,是以一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只是自己现在这情况,怎么能赚钱呢?
她摸了摸头上,发钗早已在水中遗失,玉佩也当了...
对了,还有那身衣裳。
被救起后,容寄雪被换上了徐元歆的旧衣,虽然有些不合身,倒也勉强能穿。
原来的衣裙被洗净,那上面的花纹是郑国王宫中最好的绣娘绣出来的,料子好像也很名贵,想来应该能换几个钱。
因此在饭桌上,容寄雪主动提出午后随徐元歆一道去集市,正好将衣裳当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伯父照顾,我也不好再白吃白喝。”容寄雪笑着道。
徐辙忙摆手:“哪里的话...”
他还想劝劝容寄雪,却被她轻巧地转开话题,徐辙便忘了先前要说的话。
午饭后,徐元歆收拾了最近绣的几张帕子,准备下山。
“你手真巧,这蝴蝶像要飞出来。”容寄雪感叹道。像她,除了打架,好像什么也不会了。
徐元歆因为她直白的夸奖红了耳根,口中却冷淡道:“不过寻常罢了。”
两个人结伴下山,山脚就有村落,一辆驴车停在村口,十数个村民等在车周围。
徐元歆上前与这些人问候一番,又向赶车的老伯问好。
徐辙在村中教书,这些村人因此都很尊重他们父女。
老伯看见她身旁的容寄雪,笑道:“这就是你爹救回来的姑娘,如今是大好了。”
徐元歆点头:“还劳烦老伯替她抓药了。”
老伯摆手:“左右也是顺道,能救人一命当然是好的。”
容寄雪听到这里,也向老伯拱手致谢。
说话间,又来了三两村人,老伯招呼大家上车,一行人挤在驴车上,往都城去了。
进了城门,一行人约好回去的时间,便各自分开了。
与徐元歆一起行在人流熙熙攘攘,来往不绝的大街上,容寄雪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吴国与郑国的区别并不大,往来百姓衣饰也相似,就是口音有些区别,但还不至于听不懂。
郑国乃是吴国属国,这般也不奇怪。
“今日咱们便来讲一出,景世子冲冠为红颜,郑国女鼓琴羞贵女。”说到此处,说书人折扇一合,重重地敲在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一处茶舍,半开放的高台前围坐了数十茶客,姿态悠闲。
“诸位看官应当都听说过前些日子,庐国向郑国提出的武斗,这一回,庐国可谓是有备而来,郑国王都之中数名先天高手在武斗前被人挑战,多数受了重伤。”
“因此,武斗之时,郑国竟然连九个参战的先天高手也凑不齐,可最后,这郑国竟还是赢了!”
“为什么?这便要说到那位被郑王封为武安国女的女子了。却说那武斗前八场,郑国四胜四负,成败就全在这最后一场上。只是当时郑国再找不出一位先天高手,最后,不得已派了一名后天境界的人去迎战。”
“这人,便是郑国女。据说她出自郑王后府上,原不过是个奴婢,身份低微,却意外习得一身武艺。”
“诸位也清楚,这先天后天,乃是天壤之别,从来没听说过,这后天境界竟能胜过先天高手。可这郑国女,真的便是以后天境界,击杀了庐国的先天高手,让郑国赢下武斗。”
“有人要说,说不准是那庐国的先天高手名不符实呢?可你们想想,事关武斗输赢,庐国怎么可能派一个实力不足的人出战?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郑国女真的有越级而战的实力。”
“可惜啊,这一役之后,她经脉尽断,一身武艺尽失。”
说书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若非如此,进阶先天不是指日可待么?
可惜啊可惜。
“郑王念着她的功绩,封她做武安国女,送她来吴国学宫。也是在这学宫中,郑国女结识了景世子,她得世子另眼相待,惹了学宫其他贵女的眼,前去羞辱她。”
“她们想着,此女乃是奴婢出身,必定对琴棋书画丝毫不通,况且一身武艺还尽失,实在没有入吴国学宫的资格。在这般情况下,郑国女当场鼓琴,一曲《高山流水》造诣颇深,叫人失神...”
容寄雪怔住了。
若非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真要忍不住怀疑被郑王封为国女的人是不是自己了。
如今她就站在这里,那吴国学宫中的武安国女是谁?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武艺尽失,还会弹古琴了。
也就是这时,她明白过来,当日的追杀,为的就是她武安国女的身份,和免试进入吴国学宫的名额。
这吴国学宫,远比她以为的更吸引人。
也不知吴国学宫里,顶替了她身份的人,会是谁呢?
为了小命着想,她现在还不能前去学宫中澄清身份,能策划那样一场刺杀的人,背后势力一定不简单,再来一次,她可不一定有运气逃掉。
看着停住脚步的容寄雪,徐元歆皱着眉唤了她一声。
容寄雪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着徐元歆笑了笑。
“我们还要回山上,没时间耽误。”徐元歆淡淡道。
容寄雪点点头,最后瞧了说书人一眼,笑道:“这便走吧。”
那些人应当都以为她死了,如此,她的身份,暂时还是瞒下的好。
容寄雪跟上徐元歆,将说书人的话语都抛在脑后。
日暮时分,容寄雪与徐元歆才回到浮阙山。
倦鸟回巢,余晖照着山林,显出别样的温柔。
容寄雪站在山腰,看着苍翠的山下风光,高声喊了一句:“啊——”
她笑起来,很是快活。
徐元歆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发什么疯呢。”
容寄雪笑嘻嘻地看向她:“我高兴啊。”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徐元歆眼中满是迷惑。
“活着这件事,本身不就值得高兴么?”容寄雪回答道。
徐元歆一怔,终究没有说什么。
她心中其实是奇怪的,从悬崖落下重伤,必然是经历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伤痛,眼前的人竟然还会因为活着这么简单的事情高兴。
真是个怪人——但并不让人讨厌。
竹篱笆围着茅草屋,屋外栽着菜蔬,篱笆上爬着无名的藤蔓,上面开有嫩黄的小花。
就在那一亩田地前,放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只看背影,仿佛是个青年。
徐元歆皱起了眉,浮阙山荒僻,这些年山中住的也不过只有他们父女和陈伯三人,几乎没有其他人来拜访过。
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
徐元歆心沉了沉,大步走进去,扬声质问道:“你是谁?!”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夕阳的余晖下,他闭着眼,眉目如泼墨山水一样疏朗,唇边噙着一丝浅笑,叫人见了便心生好感。
“我是谢君池。”这人如是说道。
好一个美人——容寄雪也不是没见过美人,柳家姐弟,馥郁如人间牡丹的郑王后,清冷如竹的柳淮之,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是眼前这人与他们又都不同,若只论五官眉眼,柳淮之并不比他差,但放在一处比较,便差了一筹。
他一身气质,在容寄雪认识的人中,竟无人比得上。
这大约就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吧。
徐元歆并没有因为他生得好就放下戒备,接着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谢君池缓缓睁开眼,那一瞬,仿佛有万千星河入他眸中,叫人目眩神迷。
但容寄雪对上他的眼,却发现他眼中没有焦点。
这么一个美人,偏生是个瞎子!
容寄雪在心底感叹一声,这惋惜,好像是看见了美玉意外缺了一角。
“我是来求医的。”青年微微笑着,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如最好的琴筝。
好耳熟的声音...容寄雪怔怔地看着男人,总觉得他们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浓重的夜色中,无数铁骑自远处奔袭而来,火把照亮夜空。短兵相接,血与火交织,风声呼啸,有人身着白衣骑在马上...
“醒醒,口水要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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