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的声音很轻,发音也有些含糊,让正分心悬浮在半空、警惕观察陆明宴一举一动的7458没有听清。
7458认真思考,得出结论,【陆明宴叫医生了,我的宿主应该安全了吧。】它松了一口气,原本因为着急岑溪状态而发出的红光也渐渐重归于稳定的黄白。
简单头脑的7458立刻转向了新的兴奋点,【等宿主走完这个世界路线后,能不能多停留一会儿呢。宿主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整天做任务多无趣。这个陆明宴看起来虽然气场冷了点,表情少了点,但长得真是没话说,建模级别的完美,条件也好,有钱有势,说不定…】
然后它又很苦恼似的,【陆明宴现在的权势以后都是女主和她哥的呀,后期好像挺惨的,只是个比宿主段位高一点的高级炮灰罢了。不行不行,宿主不能跟着他过苦日子。还是我自己单纯磕一磕好了。】
但这声呼唤却准确地被陆明宴觉察。
陆明宴低头,眼皮垂下来,仍是凌厉的。青年的眉皱了起来,很努力很努力地睁眼,似乎很认真很认真地在看他。
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
是谁?
探究的情绪的隐隐夹杂着不悦,陆明宴手中的力气不自主地加强,手臂肌肉绷紧,原本就显眼的青筋更加暴起。
直到岑溪因过分的束缚而感到难受,不适地发出了一声轻呼,陆明宴才清醒一般,松了些力气。
但显然,意识混沌的岑溪不能告诉他。
并且,意识清楚的岑溪只会忘了他。
怀里人却快要流泪了,长睫被濡湿,分成一小簇一小簇,双手轻轻挽上陆明宴的脖子,又忽然很温柔。
“你去哪了?”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
十八岁的少年,面对有些突如其来的追求请求,有些无措。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谈恋爱,疾病和成长环境让他习惯了独处,有时候,一个人似乎更安全。
他更没有想过会有人和他表白,更没有想过会有男生和他表白。
于是他轻轻扬了扬睫毛,有些疑惑地轻声问了声:“啊?”
这模样竟驱散了程湛的紧张,他笑了笑,反手轻轻带上门,走了进来。
他走到岑溪面前,十分自然且不自控地轻轻摸了摸岑溪的头。
极温柔且极珍视的。
头发柔软,和主人是一样的。
指尖的柔软触感还未消散,忽然,程湛有些抱歉。他记得,在他了解的有关岑溪的过去里,岑溪是不喜欢被人随便触碰的。
他立刻认真检讨,“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你讨厌我这样动你吗?”
岑溪确实是讨厌别人触碰他的。这是一种源于幼年时期,被那些调皮孩子试图撤下他防护面罩而下意识产生的防卫心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让他对任何突如其来的触碰都充满警惕。
尽管大学后遇到的同学大多友善,不再带有恶意,但岑溪还是不太适应过于亲密的接触,总会下意识地想要保持距离。
但此刻,他却只是垂下眼睫,盯着地面,轻轻摇了摇头。
程湛又笑了,带着十足怜爱意味的,“好孩子。”
明明他只长岑溪一岁。
程湛确实在很认真地追人。用他全部的热情,全部的耐心,从他那对恩爱父母那了解的所有有关于爱的定义与内涵。
他润物细无声地侵入岑溪的生活,却又时刻谨守着界限,尊重着岑溪的一切习惯和感受。
岑溪好追,真的很好追。
在程湛第一次约他出去,在电影院里,当影片结束、影院顶灯骤然亮起的一瞬间,程湛本能地抬起手,挡在了岑溪的眼睛前方的那一刻。
他就答应了。
程湛幸运于岑溪的好追,又因为追岑溪的人是自己而感到幸运。更确切地说,那是一种属于岑溪的幸运,但程湛会因岑溪的幸运而感到幸运。
程家养出的孩子都是一顶一的不变心。
后来,岑溪问程湛,带着困惑,为什么会在那晚说那些话,明明他们此前从未相见。
程湛却从来没有说出那个雨夜。在他的调查里,他知道那个雨夜岑溪所经历的一切。失去视若亲母的院长妈妈,辛苦赚取的补习费被克扣,病弱交加,在冰冷彻骨的暴雨中无助地哭泣,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程湛不想让自己和岑溪的痛苦回忆有关,不想让岑溪看见他,就联想到灰暗的过去。
他要与所有能给人带来欢愉的快乐词汇相关。
守护、未来、家与爱。
于是,他就笑着回答,“之前我在学校见过你。”这句话是假的。
“然后就一见钟情了。”这句话是真的。
岑溪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过了一会,他似乎终于积攒够了勇气,很轻地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程湛没有犹豫,“不会。”这句话程湛说的时候以为是真的,最后变成了假的。
……
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街道上几乎要见不到人,只有昏黄的路灯愿意去照耀绿化树。陆明宴将岑溪放进车后座,动作生疏却谨慎地为他调整好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北区公寓。
家庭医生陈医生已经在待命。
岑溪的衣服已经不再整洁,不仅衬衣被红酒染成紫红色,外套也沾满老旧楼道带来的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
陆明宴却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岑溪放在了他的床上。他同岑溪一样,有些洁癖,但此刻却完全忽视了岑溪的身上的污渍。
陈医生立刻上前进行专业的检查。测体温,听心肺。一番迅速而专业的检查后,他摘下听诊器,对站在床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床上之人的陆明宴汇报,只是简单发烧,吃药和物理降温就好。
医生本着职业素养,拿出药剂和水,准备给岑溪喂药。
“我来。”陆明宴却突然出声,拿过医生手里的药片和水杯。
自从岑溪被陆明宴径直抱进主卧那刻,医生心底就大概有了了解,此刻,医生眼中的了然更甚。他从善如流,“好的。”并且贴心补充,“陆先生,喂完药后,最好用温水帮他擦拭一下身体。有助于散热。”
陆明宴淡淡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识趣说道:“那我就离开了。如果夜里体温反复,或者有任何其他情况,随时联系我。” 说完,提着药箱迅速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陆明宴坐在床边,揽起岑溪,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真是个好孩子。意识迷茫中尝到苦涩的药片也不会耍脾气,而是乖乖地含着水,努力将药片咽了下去。
喂完药后,陆明宴解开岑溪的衬衣。白皙的皮肤此刻泛起大片绯红,是雪里落了一地的桃花瓣。陆明宴眼神却依旧清明,十分专注地浸湿了毛巾,专注而细致地开始为岑溪擦拭身体。
如果陆明宴此刻能够看见7458,他会发现整个房间几乎都被这个恋爱脑系统散发出的、浓稠到化不开的粉红色爱心泡泡和刺眼的星星眼特效所填满,它正激动地绕着两人疯狂转圈,内部数据库疯狂截图存档。
上身结束,陆明宴褪下了岑溪的西裤。
于是,他在意识完全清楚下又一次看见了那道五彩线。
很传统的色彩与款式,红、黄、蓝、绿、紫五色,简单的编制方法。不像当代饰品店里那些时尚改良版本,拥有数十种流光溢彩的渐变色和繁复炫技的编织手法。
五彩绳,长命绳。
带来平安和好运。
那种编制方法,陆明宴也会。
……
程湛死的那天,是农历五月初五。
端午节。
法定节假日。
清晨,程湛醒得早。但他没有起床,只是借着很浅淡的夜灯光,静悄悄地看了岑溪很久。
那是他的幸福、幸运。
而后,才从枕头下拿出他亲手编织的那条五彩绳。握起岑溪的脚踝,动作轻柔地系了上去,打了一个既牢固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的结。
岑溪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坐起来看了一眼。
程湛笑着说:“下雨那天,我给你解下来。”
这是程湛的第二个没有做到的假话。
也是最后一个。
按照习俗,五彩绳在端午后的第一场雨时要扔入水中。
象征所有的疾病与灾厄都离开。
疾病没有离开,灾厄也没有离开。
那天晚上,他们原计划好一起包粽子。然而,前一天因怜悯路边爷爷而买来的粽叶质量却不很好,尝试了几次,糯米总是漏出来。程湛说,我们重新去买。
商场里是喧嚣的,因为节假日人流尤其多。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着火。
火势起得极快,浓烟和恐慌几乎是瞬间就席卷了整个空间。
平常被打破。
程湛反应很快,从混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他的手一直牢牢牵着岑溪的手。在火苗扑上他的衣物时牵着,在坠落的物品砸在他身上时牵着,只在最后松开了手。
只在最后。
只在最后。
在紧急出口将要被完全吞噬的最后一刻,程湛松了手。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岑溪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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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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