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8

下意识地,修长的手指环了上去,厚茧擦过皮肤,指骨稳稳卡住了那段脚踝。

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脉搏的跳动也能被清晰感知,陆明宴的手指轻轻一挑,来到那根五彩绳的打结处。

丝线已经有些轻微褪色,看上去经历过多次水洗和摩擦。

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想要给解开的冲动。就仿佛是被他计划表上遗忘的事项,一旦发现,就要放在第一优先级处理。

不能再拖延。

这冲动来得突兀,让陆明宴微微皱眉。他向来习惯掌控,不喜冲动与失控。

他虽在外生活读书多年,但并非不知晓母国端午节的传统风俗。

如今已快至深秋,风都带上寒意,端午后的第一场雨也早过了,按道理,不应该早摘了吗。为何还戴在脚上,是忘了、还是有意留着。

他凝视着那根细绳,就仿佛直觉与本能在告知他,这背后一定有段什么故事。

因为这份过于专注地探究,以及自己都不清楚从何而来的烦躁,让陆明宴有些分心。持着毛巾的手微微一松,于是毛巾掉落在地。

陆明宴这才回神,缓缓松开了环着岑溪脚腕的手指。

他在做什么?

指尖还有着残存的皮肤触感,细腻温热,空气中也一直萦绕一股很浅淡的气息,是从岑溪身上传来的——早在陆明宴将岑溪抱起来那刻就感知到了。像是很单纯的皂角香,干净、纯粹,却又搀一点很浅淡的、分辨不出具体种类的清甜花香气。

这个人是他私人空间的外来者。

可他的气息却莫名地能与他的空间融合在一起。

到现在为止,这也不过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他却已经将这个人带回了自己的一处住所。

陆明宴从不信一见钟情。

他的父亲——陆青羽、陆青眠的祖父,多年前便是在某个纸醉金迷、莺歌燕舞的销金窟里,对台上那个唱着吴侬软语、眉眼却带着几分与风月场格格不入的冷意的他的母亲“一见钟情”。

年过半百、权势煊赫的男人,千金一掷,只为一笑。混迹风尘、看尽世态的女子贪恋泼天的富贵、妄想跻身上流。

二人各取所需,倒也没有什么不般配。

只是由此,造就了陆明宴不太美妙、也并不被许多人期待的一生的开端。

对于父亲而言,是一时兴起的意外,风流账上的败笔;对于母亲而言,则是爬得更高、获取过多利益的筹码。

所谓一见钟情,剥开人们为掩饰**披上的华丽措辞,不再被作家歌颂,诗人咏唱时,不过是最原始的皮相吸引。

廉价且不可靠。

陆明宴也不认为自己会对谁动情。

多年来,尽管他那心比天高的母亲一直在不厌其烦地灌输他陆家的至高无上,耳提面命、甚至歇斯底里地让他去争夺该属于他的一切。他也从未对那个庞大的家族有过什么身份认同感。

直到这几年回到陆氏,和他的已经年近七十的、威严刻板的父亲,以及那些年纪足以做他叔伯、心思各异的兄弟有了接触,他才真正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真的烙印在血脉里,无法否认。

同样的冷漠、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母亲严厉到近乎扭曲、充满控制欲的教育里,在陆家那个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里,他亲眼看着感情多么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所以,他是在干什么?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了。地面慢慢洇开深色水痕。起初并不大,淅淅沥沥。房间隔音做得极好,将绝大部分雨声隔绝在外,只有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因此陆明宴并未发觉。

直到一道惨白的闪电闪过黑夜。

原本只开了几盏嵌入式无主灯、光线柔和的房间,霎时间被映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是滚滚而来的雷声,沉闷而巨大。

床上的人似乎受到了惊扰。

岑溪不安地动了动,纤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颤抖。

程湛曾经很喜欢岑溪睫毛颤抖的样子。笑起来会颤抖,像是温暖春日下采到花粉的蝴蝶,轻盈地扑闪起来,与瞳孔里潋滟的细碎光芒相呼应;接吻时会颤抖,像是被雨打湿、不堪重负的花瓣,让人想要架一座玻璃房,又想就这样被淋着吧;偶尔被弄恼时偏又舍不得真的生气时,也会颤抖,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水面,漾开涟漪…

又是一道闪电。更近、更亮,几乎紧贴着窗户划过。

光影交替中,岑溪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漂亮眼睛此刻却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天花板,看到了某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地方。紧接着,覆上一层蒸腾起的水雾。

意识仍然是不清醒的。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他现在的境况,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边是谁,甚至都快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在他此刻混乱的意识世界里,只有雨、闪电、雷。

还有程湛。

雨、闪电、雷、程湛。

在程湛死后那段日子,岑溪一直在阴雨不停。

岑溪与程湛第一次相遇时,也是雨、闪电、雷。

岑溪笑了笑,那笑容很苍白,像是倒映在水里惨淡的月亮,水面只要一晃就能皱起来、碎起来。唇角似乎又什么呓语被溢出,模糊却又教人感到痛苦的音节。

陆明宴心底一紧。

他很认真地看着他,也很认真地听着他自言自语,“程湛,”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块糖我不该给你的。”

7458发现宿主状态极其不对,着急地闪来闪去。它与宿主的记忆权限是相同的,拥有全部记忆权限的只有主系统。因此,它也不知道那段与程湛有关的过往。

【谁?什么糖。是因为任务需要而被主系统封锁的记忆溢出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强硬、不带任何感情的指令直接切入7458的核心程序,【7458,强制下线,立刻执行。】

指令的权限等级高,不容置疑。7458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光芒就暗了下去。

……

那些日子,快到程湛的生日。岑溪很认真地为程湛准备了生日礼物,但由于想给程湛一个惊喜,于是偷偷摸摸在房间里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想要把它藏在衣柜顶层,却不小心将一个盒子带落。盒子摔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就那么铺落了一地。

岑溪一时间就知道那是程湛收的。

他们出去玩的车票、登机牌、电影票根…每一张,都记录着共同走过的路程。

还有一张…

一张糖纸。

被小心压平、完好保存。

岑溪愣了一下。他就那么坐在地毯上,很认真、很长久地看那张糖纸。

原来,程湛早就认识他。比他告诉他的时间,要早得多。

为什么那么肯定?因为这张糖纸太特殊了。糖纸上原本只有一只白色的、蜷缩着睡觉的小羊,憨态可掬,绒毛柔软。但送给岑溪的小女孩,十分喜欢这个大哥哥,一直也觉得岑溪像只温和的绵羊,于是在小羊周围,画了几颗歪歪扭扭的、金黄色星星。

小女孩的小名,就叫星星。

岑溪明白程湛的用意。

于是也没有去询问程湛。只是默默记在了心底。

……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

你的眼泪在烧。

它却能冻伤我。

陆明宴心中居然觉得心头的烦躁越来越深。

那滴眼泪是那么刺目。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去擦。

无法自制,不能自已。

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直到感觉到自己被触碰,岑溪似乎才发现身旁还有人。

他顺着陆明宴指尖的方向望过去。

但陆明宴觉得岑溪望得不是他。

下一秒,岑溪握住了陆明宴的手。

速度很快。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谁也无法解释,原本看上去那么虚弱、苍白无力的人,为什么一瞬间又有了巨大的力气。他不仅攥住了陆明宴的手腕,还将他拉倒在床上。

然后,委屈地压在他怀里。

雷声还在隐约轰鸣,怀里的身体似乎又因为这雷声轻轻抖了一下。

陆明宴身形微僵。他未从少遇过投怀送抱,各色男女,钱权名色。其中不乏装傻、装醉、装病…花样百出,但他总能冷漠处之。

可此刻。

陆明宴顿了顿,垂眸,低下头,看见怀中人颤抖的睫毛。

他的睫毛在颤抖。

陆明宴想。

半晌,他微僵的身体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最终最终还是轻轻拍着岑溪的背。

直到怀中人安稳了也不曾停止。

……

7458重新亮起,环顾四周,发现旁边同样漂浮着一个光球,却更加光芒稳定。那是主系统1号,最优秀的系统,主神意志最直接的领悟者。

7458疑惑:【哇,1号大人,到发工资的时间了吗?】当遇见与钱有关的事时,它总是可以自己的宿主扔在一边。

这也是它被改成这个名字的原因之一。

主系统1号却没有直接回答。

7458这才自己发觉来到了主神空间。一片白茫茫的无边无际,流动1和0组成的数字光海。

而在空间的最深处,无法看清具体面容、代表着快穿局至高意志的主神,已经安静、沉默地躺在由最纯粹能量构筑的“数据棺”中,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权限核查。异常数据流隔离。】主系统1号冰冷的声音直接在7458的核心响起,【7458,你的宿主,刚刚触发了记忆屏蔽机制的警报。】

【那是S级加密信息,涉及宿主初始绑定的核心因果线。屏障已进行紧急加固,现根据《快穿局信息安全管理条例》第三章第七条,需要清除你方才记录到的相关异常数据流。】

……

清晨。

岑溪睁开眼。

房间依旧一片黑暗,厚重的窗帘将外界光线严严实实阻挡在外。只有一盏很淡的夜灯,光线朦胧。但已经能感知自己是在一个陌生地方。

他撑起还是有些没力气的身体,打量了一下,有些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在楼道里等开锁师傅的吗?

【宿主,呜呜,你醒啦!】脑海里,一个欢快中带着委屈的电子音突然响起,是被“净化”完后上线的7458。【昨夜你发烧晕倒在家门口,是陆明宴把你捡回来的!他还叫了医生!给你喂药!给你擦身体!】

7458一股脑将信息到出,突然又想起陆明宴是个炮灰,【当然!宿主你要保持清醒!不要因为这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照顾就爱上他!他只和我们一样只是个炮灰!是男女主路上的绊脚石和垫脚石!】

岑溪:【?】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清醒地整理思路,陆明宴?发烧?捡回来?

还有个关键词,是…

擦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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