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珩以视察京郊粮仓为由出城,他轻车简从,先是去了官仓,随后绕道前往护国寺。
护国寺后山竹林幽静,人迹罕至,谢珩让随从在山下等候,独自一人沿石阶而上。
竹叶沙沙,清风拂面。
走到竹林深处,只见一座小亭立于泉边,亭中背立一人,身着素雅常服,青丝如瀑,仅以一支玉簪松松挽起。
虽是便装背影,谢珩却一眼认出,正是长公主萧岚。
他快步上前,于亭外躬身:“臣谢珩,参见公主。”
萧岚转过身,今日她未施粉黛,容颜清丽,少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却多了几分出尘之气,但是即使如此,她的那双眼睛也不染凡尘。
“不必多礼,进来坐。”她声音平和,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谢珩依言入亭,却不敢完全坐下,只虚坐了半边。
“此处无人,谢相不必拘谨。”萧岚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尝尝,护国寺的竹叶青。”
谢珩双手接过:“谢公主。”
茶香清冽,他却无心品尝。
“慧明大师昨日入宫,你可在场?”萧岚直接问道。
“在场。”谢珩抬头,“臣正想请问公主,此事是不是您在背后推波助……”
“非本宫安排。”萧岚不等他说完,直接了当的打断他的话语。
谢珩顺着她的目光掠过竹影,投向潺潺溪流,萧岚清冽的声音也继续道:“慧明大师乃得道高僧,不涉党争,
他的梦与偈语,可能本就出自本心,只是这中间也有多少真假,恐怕也只有父皇自己知道了。”
谢珩心中才稍安,但随着萧岚话语的揭露,却又觉得更加疑惑,倘若不是萧岚安排的,那这件事极有可能是萧琰安排的。
谢珩不解萧琰这般安排的意义何在?不由开口想要询问萧岚,以求答案:“那陛下此举……”
萧岚好似猜中了谢珩的困惑,索性直接揭露了萧琰如此安排的目的:“父皇这是在为你造势,也是在试探各方反应。”
说到这,萧岚不急不躁的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道:“他将你置于炭火之上,看你能承受多久,也看哪些人会跳出来反对。”
说到此她转眸看向谢珩,低声询问:“你近日处境,本宫知晓,感觉如何?”
谢珩苦笑回答:“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才是开始。”萧岚语气平淡,好像早有预料,只是简单敲打谢珩道:“若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后续大事,如何托付于你?”
后续大事?谢珩心头一凛。
他深知长公主所图,绝非仅仅稳住朝局那么简单。
“公主,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公主苦心布局五年,究竟是为了匡扶社稷,还是……”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另有所图?”
亭中瞬间安静下来,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萧岚凝视着他,目光如冰如炬,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看透他心底的疑虑,揣测。
“谢珩,你是在怀疑本宫的用心?”萧岚话语冰冷。
“臣不敢!”谢珩看出萧岚眼底的杀心,急忙起身,躬身道,“臣只是……只是想确知,臣所做一切,最终指向何方,是否为正道。”
谢珩话语之后,萧岚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她缓缓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山下若隐若现的护国寺飞檐,喃喃低语道。
“本宫七岁那年,母妃因后宫争斗,被诬陷巫蛊,含冤而死,十五岁,先帝为牵制北疆,将本宫母家舅舅定为镇北将军,
十七岁,兄长谋反被斩,本宫被要挟牵制北疆舅舅,然后舅舅大权已去,本宫背后空无一人,直到现在,依旧处处被父皇和其他皇戚们提防。”
说到这,她话语一顿,倒是谢珩只觉得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轻描淡写了几句,就把自己的一生坎坷曲折不平说清楚,但是其中的苦与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谢珩只觉心痛复杂。
萧岚再开口话语就有一些沧桑了:“这深宫朝堂,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污秽不堪,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夫妻相忌,权力如同毒药,腐蚀人心。”
她转过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情绪,是痛楚,也是决绝。
“本宫不在乎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是谁,本宫要的,是一个清明的朝堂,一个不再因帝王一己之私而动荡的江山!
父皇老了,疑心病重,皇子们只顾争权,无人真心为国,若让他们得逞,这大梁百年基业,迟早毁于一旦!
最好的便是从头开始,扶持一个新君,而本宫兄长遗嗣,一直被萧琰带在身边,他还小,可以成功的掠过我们这一代的伤痛。”
谢珩怔怔地看着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从未见过长公主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
同时也是第一次知道,萧岚的希望原来一直没有寄托在他们这一代的任何一个皇子身上,而是大皇子的遗孤上。
虽然谢珩也清楚这其中必然还是会夹杂萧岚的私心,但是这么多年,他朝廷的相处下来。
谢珩也清楚的知道,从另一方面来说,萧岚的计划确实是最好的,也是对大梁江山最好的交代。
“所以,你问本宫所图为何?”萧岚走近一步,目光灼灼,“本宫要的,是拨乱反正!是扫除积弊!是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竹叶的清香和一丝凛然之气。
“谢珩,本宫选中你,是因为你心中有民,有国,有正气!若你只甘心做一枚听话的棋子,本宫反倒要看轻你了!”
谢珩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颗被强行压抑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慌忙垂眸,避开那太过炽烈的目光。
“臣……明白了。”他声音微哑,“臣定不负公主所托。”
萧岚看着他微红的耳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她退回座位,语气恢复平静:“回去吧,接下来,静观其变。二弟和三弟不会安分太久,四弟……也未必真如表面那般与世无争。”
“是。”谢珩躬身告退。
走出竹林,山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长公主那一番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回头望去,竹亭掩映在翠绿之中,已不见那人身影。
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问心无愧么?谢珩苦笑。他对她的那份心思,恐怕永远也做不到问心无愧。
北疆战事的急报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送达京城的。
谢珩正在户部与几位侍郎商议第二批粮草的调配方案,一名小吏面色仓皇地冲入堂内,甚至忘了礼节,声音颤抖:
“大人!八百里加急!北……北疆战败!赵老将军……殉国了!”
堂内瞬间死寂。
谢珩手中的笔“啪!”地一声落在案上,墨迹污了刚拟好的文书。
“你说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镇北军……中了北狄埋伏,在落雁谷…全军覆没…赵老将军力战而亡…”小吏伏地痛哭。
谢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赵擎乃沙场老将,用兵谨慎,怎会轻易中伏?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背后…
他猛地起身,顾不得收拾,立刻命人备马入宫。
然而此时皇宫内已乱作一团,谢珩赶到养心殿时,殿外跪满了闻讯赶来的皇子和大臣。
殿内传来皇帝剧烈的咳嗽声和瓷器破碎的声响。
“废物!都是废物!”皇帝嘶哑的咆哮声穿透殿门,“十万大军!朕的十万大军!”
曹公公连滚爬爬地出来,面色如土:“诸位…陛下龙体不适,今日不见…”
“曹公公,”二皇子萧景琛抢先道,“北疆大败,国势危急,我等忧心国事,必须面见父皇!”
“是啊!北狄若乘胜南下,后果不堪设想!”三皇子萧景桓附和。
众臣也纷纷请求面圣。
正在混乱之际,殿门突然打开。
皇帝萧琰站在门口,龙袍松散,发髻歪斜,双眼赤红,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扶着门框,身形摇摇欲坠。
“你们…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朕死?”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阴冷。
“儿臣不敢!”众人慌忙伏地。
谢珩抬头,沉声道:“陛下,北疆战事失利,当务之急是商议对策,加强边防,以防北狄南下,请陛下保重龙体,主持大局!”
皇帝死死盯着他,忽然冷笑一声:“对策?谢珩,你不是力主出战吗?你不是保证后勤无忧吗?这就是你给朕的结果?”
谢珩以头触地:“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然当下之急…”
“够了!”皇帝打断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曹公公连忙上前搀扶。
“滚…都给朕滚!”皇帝挥袖,转身踉跄回殿。
当夜,皇帝高烧不退,太医院所有太医齐聚养心殿,宫门落锁,禁止任何人探视。
京城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三日后,北狄使者书信抵达京城,带来了他们的条件。
割让北疆三州,岁贡白银百万两,绢帛十万匹,以及…求娶大梁长公主,以结两国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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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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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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