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朝火

秦珏病中这几日,仍然不死心地念叨集会上有多有意思,听着几人一阵心动,毕竟连春城第一纨绔都说有意思的东西,必然不简单,最后趁着江岁寒不在,他们终于松口。

“好吧,既然如此,咱们也一道去看看!”德叔一拍手道。

秦珏第一次看着老家伙这么顺眼,病情一下子大好起来,吵闹着要出门。

但绿茹依偎着春珍婶,表情有些抱歉地朝他摇摇手,见秦珏不解,德叔只在合上门之前才敢解释道,“你也知道的,岁寒说什么都不让你出去,我们要是私自做主,他生气起来可是很吓人的,你先在这好好养病,待会集市上看到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我们会给你带回来的,跟去一趟也没差,我们刚刚喊了岁寒回来一趟,他晚点儿会过来陪你,我们就先走一步。”

说完,门就轻轻关上并且上锁了,秦珏只觉得又回到了当年被李氏关禁闭的日子。

他不高兴就喜欢砸东西,刚砸了桌上一只紫砂壶,就听得外面的动静。

“岁寒?你这么早过来了?”“嗯,我今日休沐,过来看看。”“行,当心点,大少爷这会儿正不高兴呢。”“没事,我去治治他。”

秦珏忙将茶壶碎片踢进床底,待江岁寒进门,又惊讶道,“你怎么还专门绕道过来一趟,这儿离江府不是挺远的吗?”

江岁寒看了眼地上喷溅状的水渍,抬眸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多谢关心,要不是你闹着要出去,我也不用跑这一趟。”

秦珏看他态度冷硬如常,心道这回肯定没戏,也懒得死缠烂打,趴在桌上问他,“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你,你在忙什么呢。”

江岁寒端着手看他,作审视状,“说好话也没用。”

秦珏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抬腿给了他一脚,力道绵软,江岁寒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我这不是瞧你不大高兴,稍微关心你一下吗?小人之心。”

江岁寒全然不信,“还不是为了应付你那个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你说江遇白?”秦珏见他不答默认,想起他们二人从前有许多过节,心道不好,貌似踩到雷区了。

其实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江岁寒忽然被抬成江家大公子,即便入朝为官,不平嫉妒的人肯定数不胜数,最首先的就是江遇白,再就是他的两个不省事的弟弟,江岁寒在江家的处境仍旧如履薄冰,但凡有行差踏错被这兄弟三人抓到,少不了激起一番风波。

秦珏原本是站在江遇白那边的,奈何流落到敌营,少不了得说些漂亮话,斥责好兄弟的卑劣行径,于是他起了个头,问道,“江遇白针对你了吗?”

江岁寒却没有回答,盯了秦珏一会,直到盯得他浑身发毛问“干嘛这个眼神?”,他这才开口,“你和他关系那么好,是不是从前也同他一起睡过,关心过他为什么不高兴,一同骂过我不是东西?”

秦珏:……

真神了!一猜一个准。

但他们关系不好,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啊。”

江岁寒:……

连说假话都不会。

外面一阵鞭炮声响起,忽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又吓得秦珏一抖,雷声和鞭炮声说到底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所以原本在秦家时,周围方圆十里的地方都不许放鞭炮,筹办的朝火集会也不允许出现鞭炮。

见他害怕,江岁寒主动走出门去,驱散了在门口放鞭炮的小孩子,回来却看见秦珏披着外衫,没骨头般靠在松木门框上,似笑非笑,“还是江公子体贴,我这辈子就是死在这一方天地里,也值了。”

夏日到了尽头,夜里逐渐感受不到暑气,有些料峭的寒意,宅子靠近城门,而城门外是蔓延万里的青山丘陵,所以风往往更大些,此刻刮得秦珏风盈满袖,墨发飘扬,还捎带了些山雾的潮气化作小水珠落在他的羽睫上。

江岁寒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秦珏倒退走了两步,差点仰面摔倒,他扒着门框死活不松手,“里屋也不让出啊?”

“不让。”

秦珏硬生生被拖进屋里,门经江岁寒的足尖一点,顺势关上,他丢开秦珏的手,眉心有如刀刻。

倒灌的风也跟着停下来了,秦珏揉了揉被捏痛的腕,出奇的安静,兴许是意识到自己要求过分了,良心发现,又凑上去,“你生气了?我不出去还不行吗。”

江岁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在警惕他又打什么算盘。

秦珏仰头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指抚平他眉间的皱痕,“明明比我还小,搞得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就不能多笑笑吗?”

江岁寒好像忽然被触碰到禁忌,眸中顿时清明,抬手挡下他的手,一时无言,秦珏见他这副反应,懵然问,“怎么了?”

江岁寒黯然垂眸掩饰眸中的情绪,声色喑哑,“没什么。”

这时外边一阵嬉笑热闹,是德叔他们回来了,秦珏登时眼睛一亮,抛下有些怔怔出神的江岁寒,步至门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见几人拿了个满手,每个指头都没闲着,手拿不下,又叫了几辆轱辘车拖,看得秦珏是叹为观止。

“你们做什么?搬家吗?”

绿茹又打着手语凑上来,秦珏连忙摆手说看不懂,缓过神的江岁寒则站在他身后解释,“是我拜托德叔他们的,不能出门,让你解解闷也是好的。”

德叔一边搬着满车的焰火,一边乐呵道:“小秦果真说的不错,那朝火集会真是个好地方,你真应该出门看看,今年还增加了花神游街,听说往年都没有,那叫一个漂亮,绿茹怎么拉都不肯回来……”

秦珏刚被安抚下来的心又骚动了,看向江岁寒,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于是失落地缩回去。

这一夜烟火连天,火星四溅,只见一线流光飞升上幽蓝的天际,转眼绽放漫天华彩,片刻后又笼罩这几人头顶坠落,灰烬簌簌掉了一身,但几人笑作一团,没人在意。

一柱线香被传来传去,绿茹原本是乐意点火的,可方才不巧被引线喷出来的火烫了一下,这会儿怎么也不肯去了。

德叔被她追着一路蹦蹦跳跳地跑,“我点不了我点不了我瘸的跑不开……”

春珍婶正坐在阶前在撕着烤鸡,将鸡腿递给疯女人,疯女人傻笑接过,两人颇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侍童侍女们也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一片热闹非凡。

秦珏站在房里,能看见院子里的烟花,也不至于被风吹到,他看见远处一个方向有无数红色的光点在天际上飘,“是孔明灯。”

“要玩吗?”

秦珏点点头,眼中是烟火所反映的熠熠光彩,璀璨夺目,竟盖过了夏夜里漫天星子。

几人手里都拿了一只天灯,只用写上心愿便可放飞,将它展开之后,绿茹忍不住抱怨,手语道:怎么这么小,都不够我写的。

“我知道,”德叔得意道,“就是故意买的小的,愿望许多了老天爷要不耐烦了,一人只能写一个,否则一个都实现不了。”

绿茹撅着嘴,拿起笔,写下后展示给众人看,只见:和大家一辈子在一起(除疯女人外)。

春珍婶见了故意羞她,“就这样吗?梁家那傻小子听了岂不伤心?”

绿茹跺脚嗔怪,跑过去连忙捂嘴,打闹间脸红透了。

秦珏有些触动,片刻收回目光,提笔踌躇,不知该写些什么,于是凑过去看江岁寒的找些灵感,但对方立刻藏起了字。

“干嘛?你写的什么?我看看。”

他越抗拒,秦珏越觉得有意思,按着他的手不让他藏。

他念道:“愿阿姐,岁月悠长,温柔安好……”

秦珏抬头看他,奇怪道,“你都将从前的人接到宅子里了,为什么不叫你阿姐一起来呢,还热闹一些。”

江岁寒沉默间,眉目终于舒展了两分,回道:“她说她命数不好,福分浅薄,不敢沾染富贵,怕最后连眼下自在清贫的日子也守不住,不愿意过来,宁肯躬耕田间。”

秦珏本想开口宽慰他两句,却发现不好开口,索性拿起笔,在自己的灯上写了几个字。

“凛冬散尽,万事从欢,”秦珏点上烛火,将灯放飞天际,看着它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点,“祝你,也祝你阿姐。”

“一人只能写一个愿望,你给了你阿姐,我这个就给你了。”

暮色四合,耳边是焰火四溅引发的嬉笑打闹声,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模糊了暗夜,只剩下朦胧与沉寂,唯独眼前少年如宝珠般熠熠生辉,江岁寒不声不响的看着他,好像想从他那副向来蛊惑人心的外表下看透那颗捉摸不透的心。

许是眼下的场景太过煽情,他不知怎的竟萌生出一眼看到生命的尽头的错觉。

秦珏听见春珍婶唤他的名字,也不在意江岁寒的反应,掀起衣袍跑下台阶。

“叫我做什么?”

“我要去如厕,帮我看管一下,别让她跑出去就行。”

“行,你去吧。”

秦珏蹲在疯女人旁边每当她满眼热泪地张开双臂,作势要抱他,秦珏便用小树枝指着她隔开距离,“别过来。”

江岁寒盯着他的背影,不由喟叹:真是相当美好的画面。

只可惜,就要到头了……

德叔瞧那两人聊得热络,没空看过来,便凑到江岁寒耳边悄声道,“地牢还继续建吗?”

“继续。”

德叔却并没有退下,道,“我还以为你要像春珍和绿茹一样被这小子迷惑了,我算是看清了,他说着祝愿玉暖,实则是借机向你洗清杀人的嫌疑,你千万不能动摇!”

说到激动的时候,德叔禁不住拉着他的手腕往下一沉。

“我有说我要放过他吗?”江岁寒冷漠回视,“该他还的血债我会一一讨回来。”

另一边。

对此毫无知觉的秦珏摘下一片疯女人头上的绿叶子,在指尖把玩着,同时目光投向天际,看着星星点点的灯,托着脑袋发呆。

疯女人一见秦珏的面便开始犯病,拉着他瑛娘瑛娘地叫。

秦珏压根没想过搭理她,片刻后灵光一闪,问她,“你说我是你的女儿?”

疯女人点头,仍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

秦珏起身蹲到她的对面,遮住几人的视线,“看见我身后的人了吗?那是一群恶狼,想吞吃了我,你不忍心看我再被狼吃一次对吗?”

疯女人顿时泪涌上来,重重地点头。

“那你想办法出去一趟,帮我看看外面守卫还多吗?能打听到轮班的规律最好。”

“好!”疯女人看见秦珏将中指竖在唇前,捂着嘴压低声音,“母亲会保护瑛娘,绝不会叫恶狼再伤害你。”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秦珏伸出小指,与她拉勾勾。

“你们在聊什么?”江岁寒走来,皮笑肉不笑。

“商量怎么偷偷跑出去玩儿呀,”秦珏拍拍衣袍站起来,笑得无邪,少年瞳孔清明澄澈,可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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