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对话的气氛实在怪异,一方像随口一说,一方只顾着确定。
长若池虽知林观鹊有意,但定要当个黑脸人,将话说清:“寻常登梯之人需研学多年才能成真正的织梦者,要做神司的弟子则需有过人天赋,能得神司与诸位掌使、长老青睐,你登梯而上,直拜神司,若无服众之能,恐会徒添笑柄。”
此番施压,未达成效,时桪意毫无波澜,回道:“择夜间登梯,便是自证能力,桪意自认为有些本事能撑起自己的心气。
拜高师,自不怕被嫌,先前受迫离去师父后亦多次求师,最终得授真传,我能定心求道,不畏艰苦,忘神司考虑一二。”
正当长若池又要开口,林观鹊浅笑安置唇侧,插在话前:“好了若池,先别将心思尽数放她身上,快抬头瞧瞧,那些星辰的运行轨迹有什么不同?”
说这话时,林观鹊满目星云之色,在日日如旧的景象中流露快意,只觉此时光景悦目赏心。
“怎么都不走了?”长若池眉宇紧锁,话落后不久,又在眨眼间观演群星,疑道:“诶?虽然动了,这方向又乱七八糟...”
两句话没得应声,长若池压下头,在林观鹊眼中见了一抹趣味,她恍然间向时桪意转去,心下了然:“你——”
虽说景象相似,但全无规矩,再回想眼前人所擅,便不难解释。
林观鹊垂下眼,较之先前之态亲和了些,却还端着,做出责怪之问:“上来就用幻术,不懂一点星象便敢做,胆子可真不小。”
她也是在其间忽感风道不乘星力,抬头时才发现不一般,时桪意是在用这等方式自荐所能,要给人扣上个狂妄的帽子也不为过。
但林观鹊及其欣赏这样的放肆,有勇在怀,有才傍身,便是最佳的神使。
时桪意大方收去幻术,恭敬道:“神司眼前班门弄斧,桪意惭愧。”
“你能来神殿,是神殿之幸事,但要做我的徒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机缘。”林观鹊不答应也不说拒绝,反而造了个门槛,比起时桪意的淡声,她的语气竟能被衬出温度:
“先随掌梦使去,若一月之内能引星辰共鸣,我便收你。”
一月内引星辰共鸣,是她当年的成就,要成她的弟子,可不能相差太多。
不知怎的,她这心里的期待直升,甚至有些渴望。
长若池虽错愕在明面,心思写了满脸,时桪意依然不畏,当即便答:“弟子时桪意,定不负您所托。”
弟子...林观鹊心中难免动容,叫这么快是怕她反悔?倒也有趣。
借着月色,林观鹊移腕触上时桪意额侧的疤痕,温然道:“往后不必戴面纱,神殿只论修为和道行。”
虽不知过去,但时桪意的装扮多半是为遮掩此处,神殿不比界下,都是层层筛选而出的人,在修行过程中几乎都有受伤,留痕深浅不一,没有人会在乎样貌的破损。
时桪意微微发愣,看向林观鹊的神情中多了意外之绪,最终只是浅而淡的一声应和:“是!弟子遵命!”
云梯闭合,拦截界下闯上神殿的风声,殿前无声后,此方重回寂静。
往后的屋台大多无人,偶有闭门后爬上窗棂的灯火。
长缺叶寝殿的前庭是婉沉与仙山主在月下习书,院后掌了灯,确更寂静。
侧殿之内,长缺叶早为清怀换好衣衫,她并无坐在床边的打算,于榻边三步之距的茶椅靠坐。
她向来松弛,喜好摊在椅上毫无正行,今日双足落地,两手盖在膝骨,难得正襟。
眼下心浮气躁,长缺叶安不下心,可若要说在想什么,还真没个定处,似乎所见所闻旧想新思都要在脑海中插上一脚,混成一团相互推搡,谁被推到眼前,眼前就是什么景象。
榻上安睡的人许久没动静,长缺叶都快忘了自己置身在何地。
屋内有夜明珠,始终一色,她早不知而今的天色和时辰,也不记得坐了多久。
“师尊...”
床榻之上总算传来响动。
长缺叶听到气弱的呼唤,意识才算有落定之地,她很快撑起身来,走向榻边。
清怀的唇上尽是干褶,面无气色,仿若蒙了一层厚霜。
“师尊......”
还未撑开眼的人又唤了一声。
长缺叶张开口,却未吐出一字,意识到胸口堵着气,她长舒而去,才抬声应着:“在这呢。”
她站得直挺,甚至没有弯下腰。
“冷...”清怀颤着吐出一字。
冷吗?长缺叶看向将人包裹严实的被褥。
她记得过去,清怀起初体弱,总会生病,她伴在榻边照顾整夜,就当守着自己的孩子。
不知何时这份守望的情感变了味道,就像控错火候练错丹药,与她的预想出了偏差。
而她的深知缘由,因怕更错,强敛她想要关切的本能。
眼下清怀唇瓣打颤,看上去迷迷糊糊,长缺叶落低身,展开床侧另一床被褥,盖在原有的薄被上。
怕是发热,长缺叶手背靠向清怀前额,感知温度。
传温无恙,耳侧又听得清怀的恳求:“抱...抱我...”
抱...长缺叶视线落定,看向情怀颤动的眼睫,她收手重新站直身,沉静道:“醒了就睁开眼睛。”
相伴这么些年,长缺叶岂会不知清怀的把戏。
旧日便是这般,一病就缩在她怀里。
但她从未拆穿清怀的不清醒,毕竟缺乏疼爱的人在脆弱时会需要一份慰藉。
清怀眼皮撑开一道缝,没再有更多宽度,她疲乏道:“没力......”
长缺叶的袖中两拳紧握,不知该已何种态度面对清怀,心脏在将她敲打,她合目短暂避开之时,袖口的衣衫被扯动。
“师尊。”清怀眯着眼,借一道缝隙,去寻可触碰的视线。
长缺叶早早别开头,没露好脸,恨铁不成钢道:“与你说了很多次,你的身法在后背处的薄弱要勤加练习,这样总是拦不下身后来人,比谁都慢半拍,还有几条命够折腾?”
责备的话出口,长缺叶便知语气太重,但她属实气不过,清怀这般能耐,却是这样的致命弱点。
也怪她,总在清怀身后给予一份安心,让人可以毫不在乎身后的处境。
意识到不妥,长缺叶回了些目色,恰见清怀眼泪滑落,打湿鬓边。
长缺叶楞了会,见清怀越发难止的泪意,终究还是自责了几句,低头瞧袖子还被跑出被子的手抓着,长缺叶轻叹后,落座在塌边,缓和了语气:“等你好了,为师再陪你好好练练。”
这部分要长久补拙,先前学得那些远远不够。
长缺叶压掌在塌边,手腕被清怀轻轻包裹,由着哽咽,致来歉意:“对不起...师尊。”
对不起?长缺叶骤然定身,倏尔想起清怀亲手将她绑了一事。
要说这个,是该道歉。
但眼下情形,她还讨伐什么?
“而今就不说这些了。”长缺叶出言揭过此事。
她盯在清怀越来越湿润的发鬓,眼眉紧锁,压下一切安抚的说辞。
“师尊陪陪我吧。”清怀求着,无力的声道碰撞黯淡的神采,试图博取垂怜。
泪迹不断描摹加深,如长鞭横来,在长缺叶心上鞭策一击。
终究,她还是挪开眼目,背榻而坐,将话尽量说得冷漠些:“我就在这,你不便说话就安静养着。”
不便说话,便不要开口。
长缺叶目光没有倚靠,垂在地面,耳侧的确不再有呼唤,但呼吸的轻重闯入耳道,令她不得不闻。
几道进出断续的气息可算掰回她的脑袋,她再看清怀之时,备受震动。
清怀的眼睛分明闭紧,睫毛之上挂着小颗水珠,眼泪却还似开闸洪水,蔓延到脸侧大片的头发。
说不好,这会有多不舒服。
“可是身上痛?”长缺叶难免担忧。
“嗯。”清怀弱弱道:“里外都难受。”
里外?长缺叶稍稍一顿,里,是指内伤?
长若池倒交代过。
清怀的声音不大,却能娓娓叙述:“我醒来前做了个梦,刚来神殿时,师尊日日哄着我,说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这里就是我的家,师尊就是我最亲的人,等我得道,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
“师尊严厉,但我不怕,我怕有一日不得师尊所喜,被丢弃,被取代,被抛在脑后,所以我更努力,做师尊最得意的弟子。”
“我......”情怀还要开口。
“好了。”长缺叶压下眉色,出言截断,她已坐不住,起身站在榻边,离清怀更远些,“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伤再说吧。”
话再往后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她没法接受。
“不要。”清怀费力摇了摇头。
如此干脆的拒绝可不多见,长缺叶在无奈中有些恼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倔了?”
或许以前没发现清怀的脾气,也是先前会尽量满足清怀所愿。
可如今清怀受伤,她怎么也哄不出口。
“师尊不是希望我不要依靠您吗...”清怀苦笑,得出定论:“师尊不想要我了。”
“我坐在这听你一声师尊,如何不要你?”长缺叶只觉头疼,抬高声反问,心间疲于应付:“我只希望你能独自过活,身边有无我在都只是你自己,这无关要与不要,你能明白吗?”
别说明白,清怀听不进去,试图刨开自己:“可我像傍木而生的藤蔓,终年依着师尊,又怎么独自......”
藤蔓吗?长缺叶无故笑了声,她不喜如此比喻,不希望清怀是这脆弱的东西。
“清怀。”
长缺叶垂目而去,收掉了所有温度,她无惧疼痛,哪怕胸口穿过一把刀,也能将回绝狠心脱口:“独木从不需依附,你的缠绕只会让她窒息。”
榻上的人沉默许久,最终只给自己留了一份自嘲的笑意。
屋门闭合,却未听远去的脚步,但清怀已没有心思在意长缺叶的停留。
林观鹊:啧....这恋爱谈得...啧...唉...
长缺叶:有话就直说。
林观鹊:唉...
【碎碎念】:爱大家的一路陪伴!奶奶突然病了我就也没去看房,一直在照顾,老人家害怕去医院就很麻烦,在跟家人一起照顾想办法。
更肯定会更的,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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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里外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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