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堂内,香炉青烟袅袅。
“二哥似乎对这许姑娘,格外上心啊?”苏耽撩袍坐下,语带打趣,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苏离忧执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动作优雅从容,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并未直接回答。
“你莫不是……心悦这许姑娘?”苏耽进一步探问。
对座之人依旧未言,只是那笑意更深了几分,仿佛默认了一般,眸中情绪被浓密的眼睫遮掩得恰到好处。
他心下冷笑,心悦?他心悦的,从来只有她那身能助他打开妖冥界的至纯阳气。要的,正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动了凡心,才好将她牢牢锁在身边,行事才不至引人怀疑。
“依我瞧,”苏耽见他此状,自觉猜中了七八分,“这许姑娘定然与旁的女子不同,不然怎能入得了二哥你的眼。”
与别的女子不同?苏离忧端起茶杯,氤氲热气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自然不同,毕竟她是一国公主,曾于战场饮血,筋骨韧性与心志都远非寻常闺秀可比,正是承载反噬、助他成事的最佳容器。他心中念头冰冷如铁,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无奈。
“二弟啊,”他轻叹一声,语气显得真诚又带着几分苦恼,“这姑娘的确是与众不同。但有一事,却又和那些听信流言的寻常女子一样。”
“哦?不妨说说。”苏耽来了兴致。
苏离忧微微倾身,像是要与弟弟诉说一桩隐秘的烦恼,眉头微蹙,神情恳切:“她不知从哪儿听来些市井之言,竟认定了我这个兄长……是个豺狼成性、人面兽心之徒。”他摇头苦笑,语气中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与难受,演技浑然天成。
他心中漠然:豺狼成性?若有必要,他确实可以比豺狼更凶残。人面兽心?这皮囊之下,本就藏着为达目的不惜焚身噬魂的恶鬼。
他抬眼望向苏耽,目光恳挚,带着兄长对弟弟的信任与托付:“不知二弟,可愿做这中间的说客,替你这位被冤枉的二哥,在她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内心盘算的却是:有你这心思单纯的弟弟时常在她面前提及我的‘好’,一来能消解她的戒心,二来也能让她置身于众目睽睽的关切之下,更方便我掌控。他端起茶盏,借氤氲的水汽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
二人谈笑风生间,浑然不知,一缕黄沙似薄如蝉翼的锦缎般丝滑飘逸着,最终落至茶案下。
“二哥真是说笑了,你向来如此,我怎么帮你辩解。”苏耽端起茶杯,举至齐额,悠悠道,嘴角还含着一抹不由分说的笑意。
他抿了抿杯,化笑意为担忧。
苏离忧闻言,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面上那抹惯常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转而化作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凝在微蹙的眉宇间。
坐在他对面的苏耽,今日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通身气质清雅温润,便如同他手中那盏上好的雨前龙井,沁着令人心安的暖意与宁和。他并未留意兄长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只是微微倾身,声音清和如春风拂过竹林:
“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与你品茗论道,一解风情的。”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二哥你一连几日称病不朝,定是不知,今日这朝堂之上,可是好生热闹了一番。”
苏离忧默默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划过,面上并无太多动容之色,仿佛早已知晓,又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苏耽见他如此,便接着温声道来,语速不疾不徐,如玉磬轻鸣:“今日早朝,太府卿刘大人便当庭上奏,言辞恳切,证据确凿,弹劾了户部尚书郎李铮、兵部尚书严庚、工部尚书孙斌杰三人。”言罢,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带着几分对朝局纷扰的无奈,以及一丝对兄长的关切。“这朝中,谁人不知,那户部与兵部,曾皆为二哥的幕僚。太府卿此举……锋芒所向,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公然与二哥你相对了。”
“他所弹劾的,可是宁锦军务中,那无缘无故少了的两千两军饷?”苏离忧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正是。”苏耽颔首,目光清澈地看向兄长,“而且,证据颇为确凿。他呈递奏折时,还附上了一份详尽的军资册副本作为佐证。”
听到“军资册”三字,苏离忧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幽光,一抹混合着讥讽与阴鸷的笑意在他唇边极快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怪不得,前几日派人去取那原始册子,竟那般曲折,推三阻四,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他心下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苏耽并未察觉这瞬间的暗流汹涌,他只是出于兄弟情谊,带着他那份固有的温良,前来递上这关切的消息。他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瓷杯上,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人物画,与这室内若有若无的紧张氛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
“兄长这般平静,难道不怕这责便让你担了么?”
苏离忧冷哼一声,深色的眸子里淬满了寒意,道:
“还没人能占我的便宜。”
“几日前,我便亲自登门,点明了我的意思,他到是个聪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问道:
“这刘大人,是单拒了你,还是全拒了?”
苏离忧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悠悠道:
“自是全拒了。”
苏耽对他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视而不见,又转移话题道:
“二哥若是喜欢许姑娘,就不该让她干些重活。”苏耽唇角噙着温润笑意,指尖轻抚过茶盏边缘,“可没哪个女子喜欢被人使唤呢!”他语气里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劝诫,既像是在嘲弄兄长不懂怜香惜,亦似在替摊上这男人安许宁不平。
闻言,苏离忧指节骤然收紧,青瓷茶盏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哀鸣。他下颌线绷得极紧,齿关间几乎要磨出金石相击之声,眼底翻涌的墨色几乎要将周遭的光线都吞噬殆尽。
“二弟,茶凉了。”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淬冰的寒意,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但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苏离忧虽抗拒,确也默默记下了。
……
谈话结束,方才一在桌底的烟沙,又悄然飘了出来,飘至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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