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暮色渐沉,安宁阁里传来几缕细碎不安的跫音。
安许宁面露难色,不停在屋子来回踱步。
这酉时已过,小尘妖还未归来,她不由的当心起来。
又忧心忡忡地去往院子里,四顾瞻望着。
安许宁微眯着眼,对院一片幽寂的漆黑攫住了她的目光,回眸恰与守在阁门处的老内侍视线相迎。那人身形依稀眼熟,她认出是苏离忧身旁的亲随。
对方面容和气,含笑相望。安许宁亦敛衽微微,还以一礼。
那人正和气对她笑着,安许宁迎合接着她的笑。
她屋中的灯方才初上,那忘忧阁却早已暗沉,只余檐角两盏华灯,在深夜里孑然明灭,如倦眼未合。
这还未及深夜,便安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安许宁揣着一探究竟的心理,竟把小尘妖那茬子事抛之脑后。
安许宁心念微动,不觉已穿过中庭,悄立于忘忧阁阶前,影绰如竹,欲探究竟。
她徘徊于石阶下,
她微微蹙起黛眉,指尖轻抚下颌,似有踟蹰,又似沉吟。
那老内侍仍静立原处,唇角含笑,将她的种种情状尽收眼底。
安许宁似陷入挣扎,足尖几番欲上阶复又收回,颊边适时泛起一层薄红,恰似月下海棠,不胜娇怯。
老内侍瞧出她的心思,
适时温声开口,语调和煦如春风:
“许姑娘,夜已渐深,不如早些安歇。殿下……已然睡下了。”言语恳切,全然一副体贴模样。
安许宁闻声止步,素手无意识地蜷紧了裙裾,声线轻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然:
“公……公公恕罪。殿下待我这般厚意……白日里便想来当面道谢,奈何殿下终日繁忙,不曾得见。这才……冒昧夜访,实非有意叨扰。”
“所以……公公可否开开恩……”
他并未先回答。
“许姑娘唤我李常侍便可。”语气依旧平和,那笑意却未曾深入眼底,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疏离,又不容逾越。
“那……李常侍……可否……”她眨巴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染着月色,格外怜人。
他略一颔首,言语间皆是稳妥的关切:“姑娘若存感激之心,不如另择良时。那般,您的心意方能安然送达,殿下收着,也更为妥帖欢喜。”
字字恳切,句句在理,却如一道无形的软墙,将一切探究,温柔地拒之门外。
安许宁心下雪亮,纵使她此刻将姿态放得再低,言语再如何恳切,终究是徒劳。方才那番欲语还休的小女儿情态,也全然成了虚设。
这忘忧阁,今夜是断然进不去了——何况她本意也非真入其中,不过是想探一探,那阁内究竟是否真如所言,有人安寝。
既已开弓,岂有回箭之理?这出戏,总要做得圆满,不至令人起疑。
她遂敛去眸中期盼,眉间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黯然,向着李常侍微微颔首,算是作别。随即转身,曳着几分看似失落的影子,故作失落,悻悻离去。
……
诏狱内,廊道深长,两侧铁栏内黑影幢幢,壁上几盏油灯吐着昏瞑的光,将两人人影拉得扭曲。
一切都透露着死寂,唯有些低吟的脚步声显着生气。
这若大的诏狱,看守的人却罕见少的可怜,显然是有人刻意打点,清了场子。
“殿下……今儿怎么屈尊到这腌臜之地?”一人趋步近前,满脸堆笑。
苏离忧未应,漠然前行。那人怔了一瞬,又急急跟上,低声道:
“殿下放心,今日已遣人在街巷张贴那敌囚画像,叫万民共睹。一有风声,下官即刻来报。”
闻言,苏离忧唇角微扬,勾起一丝阴晦的弧度。
“人,怎么样了?”他声调悠悠,似不经意。
“还吊着口气呢!”那人答得殷勤。
闻言,
苏离忧脚步倏停,回身睨来。阴冷的眸光如刃泛寒,教人脊背生凉。
“吊着口气?”他轻声重复,不似问句,更似责斥。
“是……是……”那人再不敢谄媚,眼神躲闪,喉头滚动。
苏离忧怎不知这群狱吏手段?他今夜亲临,一为亲眼看看那囚犯被折磨至何等形状,二则为敲打这群嗜暴之人——
手,该收着些力道。
紧接着又是一阵低吟的脚步声。
顷之,足音消歇,取而代之的,是铁链铿然相碰的碎响。
那狱吏碎步上前,正欲捣开铁栅上的链锁,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止住。
“不必了。”苏离忧语色淡极,听不出半分情绪。
他抬眸,望向狱室内被铁索禁锢于墙上之人——那张脸尚存几分稚气,却已昏死过去。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果真被折磨的只残存一息。
苏离忧回眸。
“解了他的桎梏,寻个郎中来看看。”
他声调平稳,吩咐却不容置疑,
“只治内伤,外伤不必管。一日三餐好生供着,审讯,也免了。”
一旁的狱吏闻言,眉头骤然锁紧,脸上瞬间蒙了一层懊恼与不解。声音里掺了几分不甘的急切:
“大殿下!这……这……这恐不合规矩!”
苏离忧静立未动,只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讥诮。
“规矩?”他声线低沉,如寒冰擦过夜色,“我可有交代过……我要人完整?”
“是……”那人被无形的威压慑住,扼住了喉咙,只好深深垂首,不在多言。
交代完毕,苏离忧拂袖转身,意欲离去。
恰在此时,壁灯摇曳的光晕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流沙悄然浮空,牵住了他的余光。
他眸光微凝,袖中修指无声掐诀,划出一道极淡的弧度。随即,一缕更细、更隐秘的黄沙如受感召,自其袖间悄然逸出,若灵蛇探首,无声无息地尾随那异样而去。
做完这一切,他面上波澜未兴,仿佛方才刹那的凝神与袖底的玄机从未发生,只余一身清冷,融入诏狱的晦暗之中。
安宁阁内,安许宁将门扉半掩,身子斜倚在门廊边。从门缝间露出的那双杏眼,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眸眸光流转间,一分落在对院忘忧阁紧闭的门扉与那两盏孤灯上,另一分,则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不断扫向院门方向,期盼着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能突然蹦跳着归来。
恰在她又一次回眸,将目光投向漆黑院门的瞬间——
“咻——”
一缕极细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烟沙,如同受惊的游鱼,倏地从门底缝隙钻入,在她面前迅速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略显凌乱的身影。
安许宁心头一凛,反应极快,手腕轻巧一带,门扉便被严丝合缝地掩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
“公主!”那烟沙凝聚成的小人儿——正是小尘妖,气息尚未平复,便急急开口,声音带着穿墙过隙后的微颤,“我按照你说的,跟着午间鬼鬼祟祟的那伙人,果真找着了诏狱!可那儿……那儿实在是太大了,又黑又冷,怨气冲天!我一间一间地找,探过了好多空的、半死不活的牢房,终于……终于找着了画像上的那个人!”
它语速极快,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激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安许宁凝神静听,眸中光芒锐利如刃。“辛苦你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的意味,“可有被察觉?”
“我小心着呢!”小尘妖挺了挺小小的胸膛,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而且……而且,我还在那儿看到了……看到了那个一直明里暗里害你,却偏生总摆出一副情深义重模样的家伙!”
安许宁瞳孔骤然一缩,心底那个模糊的猜测瞬间清晰起来,脱口而出:“大殿下?”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紧绷。
“就是他!千真万确!”小尘妖万分笃定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果然…… 安许宁心底冷笑。那早早熄灯、看似沉睡的忘忧阁,根本就是一座空殿!李常侍守在门外,不过是为了掩盖主人夜行的事实。
可为何他会出现在诏狱,难不成小六被抓与有关?
这个念头刚落,更深的忧虑便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小尘妖,小六……他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名字,小尘妖刚刚那股激愤瞬间消散,小小的脑袋耷拉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不忍:“他……他被折磨得很惨,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锁在墙上,昏死着……但、但我感觉,他心口还有一丝热气,应该……应该是还活着的……”
“庆幸的是,那个大殿下,还好心说要给他请个郎中,还停了他的拷打。”
“斯……他会有这般好心?”安许宁纤指扶起下颌,不解地抿了抿唇。心中实在生疑,不禁发问,虽知无人能答。
“斯……他会有这般好心?”
“公主,我也不知啊……但他就是这么说的……”一样的话语再次从它口中说出,只不过上次为的那子虚乌有的单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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