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
付康作偷摸地向那边瞥了几眼,说实话,这个男人跟自己想象中的小鬼伞形象完全相反。
狮子一样的男人,有点太打眼了。
付康作这时应拍桌而起,大步流星地横穿整个咖啡店,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抓捕狮子,将其扭送警局,这出闹剧方可落幕。
至少能在付康作的脑中小剧场里落幕。
于是付康作调整好口罩,又戴上卫衣的帽子,拉紧帽绳,在下巴处系了一串儿结。
他蔌的一下站起,却因为过快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忽然感到有什么燥热的气流从肺里往外冲,致使付康作捂着口罩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完全无法遏制住浑身的抽动,只能用手肘撑在桌上弓着背,额头几乎要伏贴到桌面上。他越是想要忍住咳嗽,越是像打嗝一样动静越来越大。
那杯装拿铁的白瓷杯底也与木桌碰撞不断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
店里的人确实看过来了,只不过在惊讶的目光中夹杂了许多嫌恶。
付康作瞥见狮子看了他一眼后匆匆离开咖啡店,上了路边一辆黑色面包车。
不行,不能被他跑了!
付康作强行咽了几次口水,咽喉部位火辣辣一样地疼,当他冲出咖啡店,面包车已经驶出了很远。
付康作没有钱打车,只好撒开了腿去追。
他竖起手掌,大幅度地摆动在身侧,后腿用力蹬地,膝盖几乎要折叠到胸前。
付康作从前很擅长跑步,如今只跑过这一条街道就已经感到十分吃力,尤其是肺部的灼热,好像随时会有熔岩喷涌而出。
幸好这一路上红灯比较多,才没有被甩开很远。
面包车停在一幢高不见头的写字楼前,狮子下了车径直向里走,付康作也赶快紧随其后,他拼命捂着心口控制着紊乱的呼吸,尽量与狮子保持着三人左右的距离。
付康作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写字楼,大厅的天花板修得很高,中间悬挂的水晶灯却时不时一闪一闪,地板上的花纹像横切的芝麻饼,看久了总觉得会有点头晕。
付康作本还想再多看看,身体却被涌来的人潮不断推着往前走,直到被挤进一个满是人的电梯间,这里只有三个电梯,可等待坐电梯的人却从这里一直排到了大门。
这么多人滞留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间,滋生出了一股发酵的腌鱼味儿。每个人都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只盯着电梯,好像个个都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
叮——
发令枪一打响,付康作立马就被推进了电梯,他被压在一角,只留出了一个气孔给他,幸好,狮子在电梯的另一角。
这个空间不算大,甚至连地上用来装修用的临时地板都没拆掉,电梯几乎在每一层都会停一下,从人缝中看过去,当电梯门缓慢打开,连接着的都是直直的走廊,两旁各自挂了不同公司的招牌。
刚才在等电梯时,付康作就曾回复小鬼伞还在不在咖啡店,但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直到走进电梯的狮子拿起手机时,付康作才收到回复:“我早就走了。”
这令付康作更加笃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到了第十三层,付康作看狮子出了电梯,也赶紧侧身挤了下去,出去的一瞬间,他不禁重重呼了一口长气。
狮子一直往里走,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刷卡推开了那道带有磨砂玻璃的大门,门上悬挂着“四五一传媒公司”的招牌,看来狮子是个艺人。
付康作注意到电梯旁边就有楼梯间,于是之后的几天他从早到晚都蹲守在这里,想摸清狮子的行动轨迹。
狮子一般上午来公司,有时很快就出去,身旁时常簇拥着好几个人,有时又待到很晚才走,没有明显的规律可寻。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漂亮女人走向了四五一传媒公司。
她穿着橄榄绿的针织贴身上衣,领口在锁骨下呈倒三角,下身是一条墨色的长裙,底部绣了淡白色的月光花,与在咖啡馆窗外种的花一摸一样。
付康作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女人没有注意到他,只一心向前走,快走到门口时,正巧碰上着急出门的狮子。
两人撞了个正着,把女人手提的一包零碎东西撒了一地。
狮子的眼神飘忽不定,看上来十分慌乱,他抹了抹额头的汗,一边跟女人道歉一边蹲下来帮忙捡东西。
付康作躲在楼梯间稍稍偏过头看过去时,正好与抬起头的狮子对上了视线,吓得付康作拔腿就跑,从安全出口落荒而逃。
这里的楼梯又陡又窄,跑起来十分费劲,至少对现在的付康作来说,很快就耗尽了力气。见狮子没有追过来,他忍不住蹲坐下来倚靠在生锈的栏杆边大口喘气。
他本想随便找个楼层坐电梯下去,却没想到大部分的逃生通道竟然是从里面锁上的,他只能一步一步往下挪,在这无尽的螺旋中受尽折磨。
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没锁的门的楼层,付康作撑着墙靠在百叶窗边等待电梯,他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看到狮子和刚才那个女人已经下了楼,正在写字楼门口说话。
狮子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手似乎也有要触碰女人的意思。
付康作生怕再增加受害者,立刻推开百叶窗,使出浑身的力气朝下嘶吼:
“不要碰他!不要碰她!”
狮子看了他一眼,五官骤然缩成一团,转身坐上面包车离开。那个女人似乎没有弄清声音的来源,她看狮子已经离开,也就低下头走远了。
付康作的跟踪行为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狮子死了,小鬼伞也彻底消失了。
“虽然没什么名气,好歹也是个艺人,网上搜到的死因说是急性脑膜炎。”
付康作和虫虫乘坐公车来到这幢写字楼前,整体的格调没什么改变,只是来往的人减少了许多。
大门倒是从旋转门换成了感应的玻璃门,付康作走在前面,感应门却没有打开,虫虫往他身边一跳,门才缓缓打开。
‘怎么我成幽灵了?’他暗暗摇了摇头。
到了第十三层,一眼就能看到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变了装潢,磨砂玻璃换成了木质门板,招牌也从金黄色褪成了现在的铜黄色。
走近门口能听到里面有一些细微的敲键盘和打印文件的声音,付康作正要扭动门把手,虫虫刷的一下看向他,说:“你做什么?”
“去见他啊。”
“谁?”
“狮子。”
“啊?他不是已经——”
付康作一打开门,正对着门口坐着的狮子就笑着照他招了招手,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
这里仅仅是一间二三十平米的一居室,里面仅有一张堆满了文件报纸的办公桌,还有三两把餐厅常见的刷了白油漆的铁制靠背椅子。
角落摆了一张折叠床,窗户的边缘满是灰尘,把手上有几道清晰的手指印。
狮子的外表与以前没差太多,只是左脸会时不时抽动一下,连带着左边眨眼的频次比右边高一些,这似乎是得了病的后遗症。
付康作刚坐下,就发现虫虫仍站在原地,她慢慢走到房间中央,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怎么了?”他说。
虫虫将目光收回,直视着他,说:“你真的……认为狮子还活着吗?”
“当然了,狮子现在不就正在我们眼前吗?”
付康作回过头,狮子给他倒的茶水分明还在冒着热气。
简单的寒暄后,付康作告别了忙于工作的狮子,他说:“到时候等他不忙了再问他细节吧。”
虫虫没有接他的话茬,她始终低着头,将半张脸隐于帽檐之下。
付康作走到写字楼门口,仰起头回看当时大喊过的地方。这幢写字楼的墙面整体都有些发黄,缺角的瓷砖和铺了蓝色薄膜的玻璃窗,传递出来浓浓的千禧年代感。
他一扭头,发现虫虫已经走出了很远,他也赶紧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在种了两排榉树的砖块行道上,一直沉默无言,虫虫忽然停下来说:
“你今天吃药了吗?”
“还没有。”
“现在吃吧。”
“但是……”
付康作犹豫了一下,虫虫立马就明白他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轻轻锤了锤额头,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买水。”
从便利店回来的她不仅买了水,还买了面包给付康作垫一下肚子再吃药,付康作想分一点给她,她摆摆手说:“我不吃甜食。”
“哦……”
付康作打开药盒,先给虫虫看了一下,再一粒一粒就着水吞掉,吃掉还要拨动着舌头给她检查。
付康作不太喜欢这种行为,感觉被当成了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他嘟囔着说:“我会好好吃药的,我不会骗你。”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改一下药方。”
“啊?我的病又严重了吗?!”
“往少了改也是改啊,不要总是先往坏了想。”虫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现在看这周围的景象还跟刚才一样吗?”
付康作慢慢转了一圈,仔细地看了又看,说:“没有区别。”
“你看到的画面有没有抖动或者扭曲变色?”
“嗯……也没有。”
“那就好,如果感觉不对劲再来找我,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下班了。”
虫虫转头看了一下身后,说:“我的公交车来了,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付康作对她点点头,目送她上车离开,他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突然喃喃自语说:
“小鬼伞,会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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