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漾仓皇地撇开头,不敢、也不想往他那边看。
葬礼很快在雨中结束,李漾垂着头撑着伞跟着李青晚身边,混在乌泱泱人群中一起往下走。临水县就只有这一个比较大的墓园,其他乡镇还在流行土葬。
周弦柱也葬在这里,但是在不同的区域。
李漾不想见到他,但是经过能通往周弦柱墓旁的那条小路时,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眺望。
周弦柱正坐在他自己的墓碑上,侧对着他们,两条腿伸得老长,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吃。
但是仔细看,那苹果的颜色暗淡发灰,不是常见的鲜艳欲滴的红色——他正在吃自己的贡品。
意识到这一点,李漾鼻尖一酸,他看到周弦柱灿烂地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他低下了头。
丧事告一段落后,大家都很累。
爷爷奶奶回了老家一趟把东西搬过来,以后就在家里长住了。
李子扬回了医院,李漾帮着爷爷奶奶去送饭的时候,看到以前咋咋呼呼还有点嚣张跋扈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李凯的死,让这个家元气大伤。
李漾想再续三天假给李青晚帮忙。
但是李青晚表现得很坚强,除了最开始知道李凯消息哭过一场之外,她其他时候都没再崩溃过。
也拒绝他再请假。
“你就先回去上课吧,最近事情这么多,你课肯定落下了不少,这样下去下半年怎么办。”李青晚说。
“学生就是要学习,别的事情你现在还不应该操心。”
“你最近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是不是食堂不好吃,等周末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李青晚说。
她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令李漾无地自容,更不敢说出真相。
葬礼上他听到过李青晚和亲戚们的交谈,李青晚他们也觉得李凯的死因蹊跷,可警察始终查不出什么。李凯虽然人际关系一般,但也没跟什么人结仇,没有什么仇家。
劳心伤神的葬礼刚结束,他也不敢问李青晚有什么打算,是打算继续查还是就这样算了。
经此一事,他也忘记了要去找周弦柱爸妈的事情。李凯突如其来的死亡把一切都打乱了。
等他想起来时,他已经在李青晚的敦促下回到了学校。
请假的时间太长,学期已经走到了末尾。
周弦柱——依旧还在他身旁。
他依旧是那副,阳光灿烂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的样子。
上次李漾崩溃地哭着说的话似乎并没有被他当真。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帮你听了一下课,做了点笔记,虽然不知道记对了没有,但是你快看一看,马上要考试了。”
李漾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垂眸,看着桌子上凭空递来的笔记本。
页面打开,在李漾的字迹后面,又添上了新的字迹,笔锋遒劲,龙飞凤舞,潇洒俊逸。
周弦柱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字却写得很好看。
笔记做得很详尽,或许是因为学习不好,它并不知道什么是重点,只能把老师板书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
周弦柱探来一颗头,神情雀跃期待,就像是做了好事在等待表扬夸赞的孩子。
然而李漾却猛地把笔记本合上了。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细白的手指发着抖,指尖用力到发白。
周弦柱并不明白,或者说并不在意李凯的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浑身颤抖,恶狠狠地把笔记本朝它砸过去。
周弦柱脸上的期待淡去,变得面无表情。
“我靠,他干嘛啊,突然发疯。”
李漾转身离开教室后,有人感到奇怪。
“可能心情不好吧,听说他家里最近出了很多事。”
李漾没有心情、脑子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在意别人的议论。
他的心情差到爆,难过、悲伤、愤怒、愧疚……令他想大喊大叫,想泄愤,也想哭泣。
李青晚往他的卡里又打了一大笔钱,说是让他好好吃饭。
这只会让他更感到无地自容。
偏偏周弦柱还一直跟着他。
“你真的不复习?”
“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不是说你爷爷唯一的夙愿就是希望你能考上大学吗?”
“呐,虽然我是没办法高考了,不过我还是很希望看到你考上大学的,那样我的男朋友就是大学生了,等你上了大学——”
“你烦不烦呐!”
晚自习刚结束,学生们四散去吃宵夜、约会,还没那么快回来,宿舍没人,李漾不用压抑自己。
男鬼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冷下来。
他的长相英俊凌厉,一旦面无表情,就有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实际上此刻它的心情也的确算不上美妙。
眉眼沉沉,它说:
“宝宝,我这段时间已经对你很包容了。”
李漾简直感到崩溃,他后退一步,觉得人生已经完蛋了。
周弦柱也已经完蛋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害死了一个人啊。”他哭着说。
他的眼泪汩汩而下,他小时候虽然爱哭,可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这段时间简直把他这几年所有的眼泪份额都用尽了。
恶鬼站在灯光下望着他:“这不是你随便朝我发脾气的理由。”
李漾愣了一瞬,随后更崩溃了,泪水不断落下。
它眯起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它的恋人哭得漂亮极了,皮肤白白的,眼睛鼻子红红的,细白手指不断抹去那些晶莹的泪珠,皓白的腕子落下露出哭得嫣红的唇。
它咽了口唾沫。
它从来不知道他哭起来这么漂亮,不,前段时间发现了。
明明小时候看他哭他只会感到心疼,想给他出头,想跟所有欺负他的人算账,但为什么现在看他哭它却不由自主地颤栗地兴奋起来?
怒意消散了一半。
另一半转成了危险的兴奋。
它咽了口唾沫,眸光沉沉。
朝他迈了一步:“宝宝,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毕竟你最近总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冲我乱发脾气,我觉得这不太好。”
李漾尚在哭泣,透过朦胧的泪光却能感觉得到不对劲,察觉危险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动物本能。
“干什么?”
他后退一步,却被人搂住腰。
暖黄的灯光下,宿舍门无风自动砰一声被关上。
李漾还在为糟糕的一切而悲伤难过崩溃,透过泪光却看到恶鬼已经咧开嘴兴奋地笑了起来。
“你干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这简直荒唐得不能再荒唐。
唇被封住,他瞪大眼睛,唾液被掠夺一空的同时。
李漾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着往下。
他瞪大眼睛,目眦欲裂,拼命扯回手。
“我不要。”
“你疯了!”
李漾感到好荒谬。
眼前的恶鬼根本没有什么行为准则,脑子里也没有对错和是非,一切遵循它自己的喜好。李凯的性命在它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自己的难过崩溃它也无法理解,它完全以自我为中心,都到这时候了它满脑子只有那点情|色!
“为什么,宝宝,我是你男朋友,这是恋人之间应尽的义务。”
“上次我也帮你了。”
“你帮我一回,我帮你两回……三回,怎么样?”
李漾绝望了。
扯不回手,扭不开脸——恶鬼的力气大极了。
三个室友的床铺全都在他对面,他全程望着暖黄的灯光,被迫牵引着触摸恶鬼冰凉的躯体。
眸子水光盈盈,眼角被恶鬼不断地舔舐干净,他被迫听着恶鬼的夸赞。
“你好棒宝宝,手好软。”
它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亲他,也不搂着他,它只是拉开距离,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扫着他的脸,盯着瑟瑟发抖的他狂咽口水。
叮咚!
它觉得它似乎找到了应对他的办法。
他最近总是无缘无故朝它发脾气,这不好,生气对他的身体不好,对他们的感情也不好,也令它感到不太开心。
总是发脾气的话,那他们的感情很快就会完蛋了。
他太不乖了,所以很有必要小小地惩戒他,很有必要。
-
从这天起,李漾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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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李漾,去吃宵夜吗?”晚自习,王强拍了拍同桌。
他的同桌正襟危坐,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正在低头写语文卷子。
被王强一拍,他似乎浑身激灵了一下。
最后憋出一个鼻音:“嗯,我,我不去。”
“噢,好吧。”王强虽然觉得自己的同桌有点奇怪,可也没深究,饥肠辘辘的肚子的催促他,他跟别的男同学一起下楼了。
李漾依旧在座位上坐着低头,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笔。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但如果有人仔细看,会发现他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双颊绯红,他的皮肤青白,因而那抹绯红更显得不正常。
洁白的贝齿咬着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在别人看不到的维度里 ,李漾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英俊高大的少年。
额发长得有点遮眼,脸型轮廓流畅锋利,鼻骨高挺。他穿着洁白的校服,皮肤也几乎和校服一样白。
他双臂往前伸,一只手在动作,一只手将李漾单薄的身体搂在怀里,一边舔吻他细长的后颈,一边轻笑着说:
“被他吓出来了?胆子真小啊宝宝。”
李漾快要把笔攥断了:“……你……够了!”
“语文卷子可以不用认真写啊,你语文一直很好的,要是别的我就不动你了。”
李漾知道,这只是在扯谎。
身后的人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惩戒他。他没有施展什么障眼法,他的声音、表情、动作,全都可以被周围的同学看到。
他只能死死隐忍。
他是故意的,故意这样惩罚他!
怎么办,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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