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琼琼和贝娜来找竺杨。竺母很生气，脸上挂着笑，“杨杨作业还没做完呢，等她作业做完再找你们玩好不好？”

竺杨小声反抗，“我只剩一点了，回来就做。”

“那做完再去。”

琼琼知道竺母性格，赶紧拉着贝娜溜了。琼琼一走，竺母就把竺杨骂了个狗血淋头。竺杨狠狠摔门，把竺母买的练习册揉得稀巴烂。竺母拍着门骂：“你长本事了是吧！这个世界除了你爸妈，谁会真心对你好！我要不是为了你好，我干吗管你！我为什么不去管琼琼！”

竺杨趴到床上，用枕头蒙住脑袋。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小太妹有什么两样，天天在外面疯玩！你现在处的都是什么朋友，看看刚刚那女生，浓妆艳抹的，还有学生的样子吗！你不服管啊，等我死了就不管你了！……”

“你现在还会锁门了是吧！开门！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拿钥匙！”

妈妈的脚步远去了，她真的去拿钥匙了。竺杨坐起来，心头狂跳。她想尖叫，想离开这里。这种时候，她就会无比想沐宿。在他家，她不用害怕雷霆般的怒吼和拍门声，还有踩在她心上的脚步声。很多年后，她和男朋友看电影，主角趴在床底，听着门外的脚步靠近。她条件反射想起的，是她的妈妈。

一次次的狂风暴雨在她心里刻下一个个伤痕，或深或浅。这些伤痕会结疤，但不会消失。有时她自己都忘了这些伤痕了，但它们会在某个时节点突兀出现，提醒她年少的记忆。这些伤痕伴随着她一生。

沐宿吃了安眠药，第二天9点醒。他饿了，下楼找吃的。厨房里传来食物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有些恍惚。他无处次幻想过这个场面。现在他看到了，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太晚了，他过了憧憬的年纪。

他今年多大？他的大脑缓缓运转。哦，十六岁。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孤零零过了这么多年。母亲看到他，笑道：“饿了吧，我煮了红豆粥。”

她把红豆粥和香蕉放到他面前。医生说这些对他的病好。沐宿喝完粥，无事可做。母亲温柔地提了一些建议，比如水族馆，手工店，科技馆。他摇摇头。

母亲和他看电影，是一部喜剧。他可有可无地看着，觉得可以打发时间。

琼琼来了，带了贝娜。母亲接待她们。贝娜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地看他。

沐宿抬起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我……我担心你。听说你生病了，现在还好吗？”

“嗯。”他点点头。橙子说他渣。渣吗？他从来没骗过她们。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吗？他喜欢过很多女生，难道不喜欢了就是渣吗？宓佳美以前说要他负责，但需要负责的不是婚姻吗？贝娜为什么要过来，他们明明分手了。

他的脑子只能转到这儿了。他累了。

贝娜眼底慢慢浮出泪珠：“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他机械地说：“没关系。”他看向琼琼，希望她把贝娜带走。琼琼缩了缩脖子，“她找了你好久，真的……你和她说清楚啦。”

琼琼的眼神在说，你这个渣男哦。

“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他站起来，想回房间。

贝娜追上来，拉住他的手，眼泪刷地下来了。

母亲拿着水果拼盘从厨房出来，“怎么了？”

他懒得解释，甩开贝娜的手。他上楼，听到母亲在安慰她。他躺进被子里，觉得只有这方空间是舒服的。他打开MP3，把耳机塞进耳朵里。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来敲门。

他没应声。

母亲说：“我可以进来吗？”

他说：“嗯。”

母亲坐到床边。他握着MP3，静静看着衣柜。母亲慢慢摸他的头发，从额头摸到鬓角，好像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不排斥，但也不享受。

母亲问：“你在听什么歌？能给我一个耳机吗？”

他摇摇头。

母亲俯下身，靠着他的耳朵。她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眼泪刷地下来了，滴在他的脸上。沐宿觉得不舒服，用被子擦掉。母亲一定是想多了，他之所以听这首歌，只是因为歌词简单。自从得病后，他的大脑运转得很慢。别的歌歌词太多了，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但他懒得解释。

母亲捂着嘴走出门，跌跌撞撞的。他没见过母亲这样。他习惯她的优雅冷漠了。过了很久，她又进来了。沐宿的头很沉，但他睡不着。母亲柔声问：“我让杨杨来陪你好不好？”

他想了很久，摇摇头。她陪着他只是浪费时间。他想病好了再见她。

他说：“今天的药还没吃。”

母亲拿来药。

他吃了药，问：“我能治好吗？”

母亲欣喜若狂，摸着他的脸说，“能，只要好好吃药，定时接受疏导，很快就能好的。妈妈在英国有朋友，专门做这块的，他治好很多人。比你严重的都治好了。”

他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夏静本来怕换环境加深他的病情，见他自己提出要走，十分高兴，“妈妈这就定机票，后天好不好？”

沐宿点点头。

夏静让助理订机票。她打完电话，回来问：“要不要跟朋友告别？”

沐宿摇摇头。

夏静说：“你有什么要带的？妈妈帮你整理。”

沐宿想了想，抱过哈士奇，“就这个。”

夏静收拾东西去了。沐宿静静躺了一会儿，下床，拉开一点窗帘。窗外阳光很好。他心情也跟着不错起来。刚才的对话给了他希望。他希望快点好起来。他穿上外套，想去白梅山走走，然后和奶奶道个别。

他还想见见竺杨。

算了，她妈管得挺严，她出不来。自己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沐宿下楼。夏静看着他外出的打扮，有点惊讶：“你要出去吗？”

“嗯。”

她有点担心，怕他想不开。但又想到医生说过，病人的情绪是会有起伏的，要顺着他。她想了想，“你要去哪儿，妈妈陪你去好不好？”

沐宿说：“我想自己去走走。”

“啊，这样……”

“沐宿！沐宿！”竺杨摇着铁栅栏门。沐宿看过去，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他的心里钻出一朵小花，尽管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朵花就会被抑郁的沙漠吞噬。但此时此刻，他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