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崔府

周子鹤不顾双目涌出的鲜血,站起来拿着剑四处挥砍,好似要把那道冥顽不灵的声音砍个干净。

“她在哪儿?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可那低吟声也渐渐消散,无人回应她。

眼里流出的鲜血逐渐干涸,周子鹤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喜轿前,而那喜轿碎成了一地破布和烂木。

徒留一双绣花鞋和一个红盖头。

周子鹤拿起盖头,低头嗅了嗅,隐约嗅到一丝冷香。

不告诉我,我便自己去找。

她将盖头放进衣中,继续向前走去。

没走两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人在生火。

周子鹤走过去,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几个陌生的面孔中,地上散了一地的金箔纸、放了一个篮子。

“老妹,你去哪儿了?可叫我一番好找!”屈阳华一转头看见她,一下蹿起来,手里还拿着几个纸折的金元宝。

他身后有几个穿着粗布长衫的老人,都蹲在树下,手里捏着金箔纸,朝她投来警惕的目光。

“我去送新娘了。”周子鹤在他们面前站定。

月光一照,屈阳华才看见周子鹤双目下的两道血痕,刻在苍白的皮肤上。

“哎呦!”那几人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手上的金箔纸撒得满天飞,撒腿就要跑。

“几位老伯莫怕,这位姑娘是我妹子,平时性子怪了些,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屈阳华急急拉住那几个人,安抚道。

“你的眼睛……”他转向周子鹤道。

周子鹤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看来这新娘子是个九天仙子的模样,你看看,竟真是望穿你盈盈秋水,”屈阳华呵呵笑道:“是哪家的姑娘挑今天这个日子成亲?”

“崔家的大小姐。”

“哎呦呦!走!快走!”那几人一听,慌忙扯开屈阳华的手,怎么拉也拉不住。

“铮”的一声,绿影闪过。

那把青剑插在几人前面,在雾中闪烁着青光,挡住了去路。

几人吓得一骇,这剑直冒绿光,一看就绝非俗物,便转身跪了下来,忙不迭磕头:“两位仙师高抬贵手,放过俺们几个,俺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上有老下有小啊……”

屈阳华扶住那人,微微笑道:“老伯,我们不想与你们为难,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话,在下保证今晚你能平安回家陪你的妻儿。”

那人抹了把汗,连连点头。

“崔大小姐成亲,这是喜事,你们跑什么?”

“前头淮化县的崔县令府中最近可不太平咧,县令府邸后面有一片林子,那林中有一个洞神,听说会吞噬人的精魂,尤其是那貌美的女子。”那人压低了声音,牙齿有些打颤。

“好巧不巧,那洞神选中了县令家的千金,办了风风光光的一场婚礼,谁知那洞神不满意,县令府的人一个个的都疯了,夜间频频还传来女子的哭声!”

屈阳华点了点头:“确实,挑这个日子干这事儿,也不太正常。”

周子鹤问道:“什么日子?”

屈阳华又捏起一张金箔纸,三两下叠成一个金元宝,丢进篮中,说:“叠元宝,焚纸锭,祀亡魂。”

“七月十五,中元节喽。”

那几人时不时观察周子鹤二人的神色,又看了看还挡在前头的剑,便犹豫出声:“二位仙师,俺们……俺们可以走了么……”

周子鹤拔出剑,往漆黑幽深的前路一指。

“带路。”

“带路?!去、去哪儿?”

“淮化县,崔府。”

*

“前头就是了,俺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若是沾染了邪气,这、这……”那老汉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雅宅说道。

屈阳华本想再问些什么,谁知周子鹤突然向前跑去。

“你跑什么?我还想问问别的东西呢。”

周子鹤脚步不停,目光焦灼地锁定前方:“我看到她了。”

“谁?”

“崔小姐。”

屈阳华一惊,往前一步拦住她:“等等,这事太邪乎了,可能有诈……”

话还未完,周子鹤便一个侧身往前追去:“她不会骗我。”

到了宅子后巷,前头是个死胡同,周子鹤看着尽头那个在月光下模糊的黑影,开口道:“崔小姐?”

那人动了动,缓缓转身,从黑暗中走出。

“这哪是什么崔小姐,这分明就是个小臭道士。”跟上来的屈阳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撇了撇嘴。

那人一袭白色道袍,墨发用木簪挽起,两鬓边留下两缕长长的发丝,长眉秀目,手拿拂尘。

身量纤细,肤色如雪,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崔县令家中闹鬼,请贫道来除邪祟。方才察觉到这边邪气冲天,便赶来了,还是慢了一步。”那人率先开口道,声音清澈,颇有些稚嫩。

语气却无一丝波澜,显出几分与外表违和的老成。

周子鹤默了默,问道:“小师傅有无法号?”

“贫道恪灵子。”

“敢问小师傅,崔小姐现在往何处去了?”

“具体方位不知,不过……”她足尖一点,飞身上墙头,立在月光下,道:“二位若是想知道,且信得过贫道,可随贫道一同来。”说罢便跳下了墙头。

周子鹤想也不想,立马翻身入墙。

屈阳华叹了口气,无奈跟上。

院内一片寂静,灯也一盏不点,隐在浓夜中。

“这小鬼头有诈。”两人跟在她身后,屈阳华突然低声道。

周子鹤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我虽看不出她的真正实力,但看她骨骼清瘦,步伐轻盈,三庭五眼都仿若有仙气聚集。她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修为,说明什么?”他又看了前头的人一眼,下了定论:“障眼法。”

“若是心里没鬼,何以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为妙,不如现在趁机溜走,待摸清了情况再来不迟……”

周子鹤听了,却抿了抿唇角。

“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刚刚明明就笑了!”

恪灵子走在前头,淡淡开口:“掌门听闻太荣地界有邪祟作怪,特派贫道下山除魔,保一方水土,护一方平安。挽乱世既倒,扶天道将倾,此即为修行,长年累月,修为自然会随心性提高,与年龄无关。”

话落,她便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这小鬼耳朵还挺好使。”屈阳华干笑两声。

下一刻,房内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窗前显出两个剪影。

“先生,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窗上的人影动了动,那女子似乎拿着书,微微前倾身子,靠近另一个人,发丝垂下来,晃晃荡荡。

“你再好好想想,我教过你的。”

另一个人影叩了叩桌子,声音带笑。

“我想不起来了。”女子有些懊恼。

“呵,”那人轻笑一声,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那我要罚你。”

“先生……想怎么罚我?”

那人伸手捉住女子的手腕,将书拿走,手却不离开,慢慢摩挲着。

两人逐渐靠近,鼻尖相碰。

双唇交触的一瞬间,烛火晃动,发丝相融。

“先生,先生……”

薄衫渐退,女子捧着那人的脸,连连重复着。

“念出来,那句诗……”

明明四周静谧无风,却见那烛火开始摇晃,照得两人的身影融在一起,越发不真切。

“合欢核桃……终堪恨,许里……原来……有别人……”

女子的声音又似哭又似笑,随着火光一点点低下去,灯灭时声音也消散殆尽。

“不好,她要跑!”屈阳华立马上前一步想破窗而入。

“她不在里面。”恪灵子出声阻止道。

屈阳华回头,却见周子鹤目不转睛地看着恪灵子,眸光幽深。

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难道周子鹤认识这个小鬼头?

他略一沉吟,刚想开口,突然有人踢了踢他的脚。

屈阳华猛地回头,却没看见什么东西。

“嘻嘻——你是在找我吗?”

底下突然传来两声笑声,他一低头,才看见半截染血的身子,穿着嫁衣和绣花鞋,站在他面前。

断口处的白骨和血肉清晰可见。

屈阳华刚想转身跑,周子鹤突然出声:“不要回头。”

“她的另一半就在你身后。”

另一截身子悬在半空中,盖着盖头,身子下流出的血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从周子鹤这个角度看,两截身子就像拼在了一起,拼成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姿。

恪灵子颇为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说:“传说有一种人,自出生起便带有极阴之气,短命多灾,在及笄或弱冠那年的七月十五,要向狐仙借命。七月十五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这种人命格轻贱,因此在这一日躯体也是残缺的,只有成功借命,才能恢复完身。”

“你若此时转头,看见了她的脸,时辰一到,狐仙一来,便会将你的命判给她。”

“判、判多少啊?”

“……看狐仙的意愿。”

屈阳华只得直挺挺站在原地,忽然肩膀一重,他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抹刺目的红。

他倒吸一口冷气,爆出一声嚎叫:“她把头放上来了啊啊啊!”

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他,摸上他的脖子,他一低眼就能看见那纤纤玉指上的殷红蔻丹。

周子鹤却不管他的鬼哭狼嚎,只看着恪灵子说:“狐仙什么时候来?”

恪灵子没有说话,只看着新娘投在地上的影子,风一动,吹得她的盖头晃了晃,影子也跟着晃。

晃着晃着,就变成了一个狐面头。

“来了。”

屈阳华马上紧紧闭上眼,口里叨叨个不停:“我不看,我不看,别找我,借你也借不了多少……”

“怎么了?”恪灵子发现周子鹤神情不对。

“上、当、了。”

突然,一道轻柔的低语呵着气划过周子鹤的耳畔。

她看见那新娘缓缓转过身来,从盖头下,传来了两声熟悉的笑。

“嘻嘻——”

周子鹤盯着那新娘:“我已经看过了她的脸。”

“你……!”恪灵子一惊。

下一刻,那新娘猛地冲过来,发出嘶哑尖利的笑声。

周子鹤却不躲,眸中反而涌起一丝兴奋。

她倒要看看,这具无论如何都伤不了半分的身体,能不能给她借命。

如果可以,那这无休无止的病痛终于可以了结。

一道白影闪过,周子鹤一怔。

恪灵子手中的拂尘甩出,缠住了新娘的脖颈,“滋”的一声烫得出白烟,她双手捂着脖子发出痛苦的尖叫。

周子鹤愣住了。

“其实,贫道初次见你,便觉得一见如故。况且相逢即是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恪灵子看向她,清秀眉眼在月华流转下更显澄净。

说罢她一下收紧了拂尘,将那新娘拉至自己身前。

“不!我不需要你救我!我不需要!”周子鹤见她要伸手去掀盖头,言语陡然一转,突然急切起来:“你还要保这一方水土,你要去拯救苍生,你……”

“倘若连一人都救不了,谈何苍生。”

她一把掀开盖头,那张缝住嘴的血脸便撞入眼帘。

“可惜,一生数十载,你我二人却只此短暂一面。”她最后看了一眼周子鹤,乌发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面上的肌肤一寸寸苍老。

“不过,”她微微一笑,叹息声在深深庭院中随风消散:“若有来世,能像如今这般萍水相逢,便已足矣。”

“我不要你救!住手!快住手!”周子鹤扑过去,却只捞到一具苍老的尸体。

周子鹤看着怀里的人一点点腐朽溃烂,她慌乱捂住身体,那血肉却在她指尖流失,一呼一吸间便只剩一具白骨。

霎时,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

眩晕感传来,双眼开始发胀刺痛,她努力眨眼想睁开,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一股温热从眼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抚上眼睛,摸到一手黏腻的触感,刺鼻的咸腥味瞬间涌入鼻腔。

血?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变得一片猩红,四周所有都被笼上了一层红雾,月光下,庭院中,尸骨在怀,散落一地的道袍、拂尘……

她怔怔地看着怀中的白骨,这副场景……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屈阳华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子鹤的反应也太大了,大的有些不对劲了。

他走过去,本想安慰几句,却看见了什么,赫然惊住。

“你的眼睛在流血!”

可周子鹤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紧紧攥着、看着那具白骨,任凭鲜血汩汩流出,魔怔一般低喃道:“我不需要你救……”

“别走……”

“……师尊。”

他又是一怔,以为周子鹤又犯什么癔症了,开口安抚道:“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神君,这是恪灵子。”

“她就是师尊!恪灵子是,在密林的崔小姐也是。”周子鹤突然抬起头,鲜血淋漓的双眼直视着他。

“我不会认错的,我知道师尊不想我认出她来,便一直装作不知……”她将新娘的袖子拉起,露出白皙光洁的手:“新娘的手上没有疤,但在密林里,崔小姐手上有一道疤,那是、那是……”

回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猛地涌入脑海,周子鹤顿时感觉全身筋脉真气乱窜,丹田处的焚烧感来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那是三宝聚顶之会上,她大逆不道,刻下的咬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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