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下一看，只见那人一身红缎站在月色下，更称得红发如火，唇色鲜妍欲燃。

是客栈里的那个女人。

伽音走至周子鹤面前，挡住了她的身影。

周子鹤发现，一对上这个人，师尊似乎就警惕起来。

“两位美人今日走得急，在下还未来得及介绍自己。”

她抬起手，朝两人微微一揖，笑道：“在下黄泉客栈老板娘，生意人，姓叶，名莫璃。”

“不知叶东家深夜找来，所为何事？”伽音神情淡漠地看着她道。

“看这位妹妹貌若九天仙子、气度超脱、修为深藏不露，我思来想去，也不知上京何时出了这号人物，许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想必仙子妹妹一定是见多识广，知道我是做的什么买卖罢。”

“在下不知，”伽音似是不愿多谈，拉着周子鹤纵身从檐上跃下，落地后只道一句：“告辞。”

“哎，妹妹留步，”叶莫璃悠悠叫住她：“我知道仙子妹妹是在同我装傻，不过无妨，我这人喜欢看美人，不论美人做什么，我都觉得赏心悦目。”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罢，你这同伴可生了一副世间少有的骨肉皮囊，你若是把她交给我，最后的结果包你满意。这笔生意，我不收报酬，白送你的。”她的声音里隐隐藏着意味不明的兴奋。

“哎呀，也就是你这美人才有这等福气，那些个甲乙丙丁费尽心思求我做一笔生意，也不见得能见我一面。”

“多谢，”伽音头也不回，带着周子鹤往长街上走去：“不过这笔生意在下不想做。”

话落，伽音欲迈出下一步，抬脚的一刹那，气波涌动，四周空气突然凝滞起来。

“哦？若我非要强买强卖呢？”

身后传来笑吟吟的声音。

只不过这道声音似是从高处传来，空灵悠远，还带着几分回音，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幽幽回荡。

伽音缓缓收回了脚，回过头看着那人，五指一握，手中现出那把寒冰长剑。

周子鹤一怔，师尊竟要用剑了么？

她顺着伽音的目光转头一看，又是一怔。

方才那红衣女子已经不见，只见一片飞扬的巨大红布，飘荡在这长街之上。

周子鹤感觉有些不对，又往上一看，登时对上一双硕大的狐狸眼，金色瞳孔在月影下忽明忽暗。

一具高近十丈的巨大身躯，红衣红发、肌肤若雪，倚靠在高高筑起的危楼旁，发丝如悬天的瀑布一般落下，雪白双臂抬起时，犹如天边相连的雪山连绵起伏。

方才就站在眼前的人，眨眼间便放大了十几倍，成了一个高楼般巍峨的巨人。

“小美人，你放心，在我手上，我保证你死得其所，含笑九泉！”

尖锐带笑的声音也跟着放大了十几倍，阵阵魔音回荡在幽寂的天地间。

周子鹤回神，却见她抬起手臂，张开手掌，五指成山遮天蔽日，一瞬间甚至将月光挡了去，而那双巨手正向自己袭来。

身旁白影闪过，只见伽音飞身而上，手中长剑划过，一道亮得刺目的剑光掀起狂风，朝那手掌飞去。

一瞬间，那双巨手突然消失了。

遭了！

伽音目光一沉，立马转过身，却见那道红色身影已然悄无声息移至周子鹤身后，不由得呼吸一滞。

此时周子鹤看方才那巨人凭空消失了，正警惕观察着周围，忽然，四周的气息波动了一瞬。

她的气味……

在身后！

周子鹤猛地回头，发现叶莫璃又恢复了原来的大小，五指成爪，朝自己门面袭来。

“断魂！”她心中猛然默念。

青剑迅速飞出，在二人之间划过一道碧影。

叶莫璃倏地脚下一顿，身子往后一晃，才堪堪躲开了断魂的攻击。

周子鹤心下讶然，她这大小竟然可以变换得如此迅速，几乎是瞬息之间。

叶莫璃后退几步稳住了身形，看着面前拿着剑的周子鹤，心下余惊未散，红唇一勾：“小美人，反应倒挺快，没想到……”

不等她说完，“轰”的一声，方才伽音甩出的那道剑光扫过客栈门前那颗巨树，巨树轰然倒塌。

倒塌声中，又是一道白影从周子鹤余光中迅速闪过，只见伽音立马提着剑瞬移至叶莫璃面前，只在月影婆娑中留下一道残影。

叶莫璃神色一变，应是知道伽音这把剑的威力，先前就一直避免与她正面交锋，眼见那把寒剑朝自己袭来，想侧身躲开，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或者说她动了身，但伽音的速度是她的数倍，交手的须臾间，根本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间，她目光一动，抬起手掌，迅速结印，口中默念着什么，末了双指往前一指。

“现！”

一个小山一般大的黑色巨鼎瞬间出现。

长剑砍上黑鼎，爆出几束火星，刺耳的尖锐鸣声震得耳中嗡嗡作响，一道冰蓝色的剑气击上铁制的鼎身，眼看就要反弹回来，那剑气却打了个旋又往对面袭去。

叶莫璃只觉一道冰冷至极的寒流冲击而来，险些将她掀翻出去，她后退数丈，稳住了摇晃的身形，喉中一腥，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伽音握着剑，挡在周子鹤面前，却没有再动手。

“叶东家既是生意人，理应知道天下还没有强求的买卖。”

“我们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此间事已了，就此别过。”

伽音说完，与周子鹤转身正要走。

“仙子好剑法，”叶莫璃缓缓直起身，扯起嘴角笑了笑，她一跃跳上屋檐，居高临下看着正要走的两人：“你说的不错，我们是萍水相逢，可二位同别人可就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了，要问就问问自己怎么就偏偏得罪了个记仇的。”

话落，她身后出现了几十道黑影。

个个红纹玄衣，黑衣在月下猎猎翻飞，身形极高极瘦，身披黑色斗篷，面上缠满了白色布条，将五官封得一丝不露。仿佛一个个没有脸、没有四肢的提线木偶。

“这两位美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可要小心了。”叶莫璃又舔了舔嘴角的血，指了指周子鹤：“噢对，这个别弄死了，我要活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周子鹤，留下一句话便不见了身影。

“小美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月光凄冷，四下一片死寂，那几十道身影仿佛鬼影一般轻飘飘地悬在屋檐上，一动未动。

“师尊，”周子鹤呼吸几个来回，终于察觉到异样，神色微动：“它们没有……”

不等她说完，伽音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快速道：“走！”

下一刻，她就被伽音带着纵身跃上屋顶，脚下凭空浮现一团无形的气托着她，在屋檐和树梢间快速穿梭，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得脸有些刺痛，四周的景物在快速倒退，唯一不变的只有身前飘飞的白衣。

她没有闲暇回头看，也不知那些东西跟上来没有。

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味道。

它们到底是谁的人？应该不是那女人的手下，不然她之前何必自己出手。周子鹤心中疑惑重重。

“是皇族。”脑中突然响起伽音的声音。

周子鹤顿时想起一个刺鼻的恶臭味道。

一个高傲的、混杂着马血与人血的味道。

要说她们行至上京城这一路，未曾与谁结下梁子，唯一一个，就是那个当街纵马抽人的明宛郡主了。

*

几个时辰前，金塘村。

“如果说我非要带她走呢？”

柳眉州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人，眼神微沉，正当两人焦灼之际，脚下土地突然晃动起来。

“轰！”

脚下焦黑的土地凭空破出，聚成一座土山逼得她后退几步，待她再想跨过去追时，却发现伽音和周子鹤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眉州站在原地，半晌，垂下头低低嗤笑一声：“又是你。”

随后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面上一派冷漠。

“柳师姐……”陆绸被她眼中的冷意看得一怔。

柳眉州的目光移到她手上，她手中正捏着一把眼熟的缚灵绳。

陆绸立马将手背在身后，面上现出几分慌乱：“师姐，我……”

柳眉州一步步走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的好师妹，不要告诉我，我费尽心思把那个臭小子抓住，仔细妥帖地叫人捆着他押送上山，结果你私自逃下了山，半道还把他给放了？”

陆绸站在原地一步不动，立马开口解释道：“我听宫中弟子都道他此番若是被抓回来定然没有活路，屈师兄与我一同拜入不周山，我怎可见同门有性命之危而不顾，我……”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你！”

一道冷喝打断了她的话。

柳眉州走至她的面前，揪起她的衣襟逼得她一步步后退：“方才我差一点就要拦住伽音，她因剑雷劫受了重伤定然逃不了，偏偏这个时候你冒出来了！”

“屡次三番坏我好事！你想死我成全你！”

柳眉州将她猛地至一堆废墟前，手中长剑一转，横在她颈侧，剑锋贴在稚嫩的皮肤上，下一刻就要割进血肉。

突然，她顿住了。

眼前的人眉尖轻蹙，羽睫因害怕而颤抖，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眼眶里竟闪出一丝晶莹的泪光。

陆绸抬起眼眸看着柳眉州，双目一片通红，勉强笑了笑：“柳师姐，若是杀了我能让你消气，那你动手吧。我违背了舅舅的命令，私自跑下山来，之前还一直绝食与他作对，他肯定对我失望至极，按家法几鞭子下去，我怕是也没有命活了，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不如让师姐解了气……”

她眼中泪花聚集，一眨眼，一滴热泪就滚了下来，砸在柳眉州剑上。

柳眉州看着眼前说着说着便开始隐隐抽泣的人，皱了皱眉，猛地撤回了剑，收了手。

“陆大小姐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自讨苦吃，我已经发了信号回山，要不了多久尊主就会派人下山来捉拿你回山。我劝你现在回去请罪，说不定……”

她说着，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话还未完，她余光瞥见身后陆绸擦了擦眼泪，然后跟了上来。

她脚步一顿，倏然回头。

“唰”的一声，白光闪过，利剑出鞘。

凌冽的剑风划过她耳边的乌发，停留在耳下，一缕断发颓然落下。

柳眉州握着剑，目光冰凉：“你以为我是在跟你玩笑吗？”

“我上一次是真心实意想杀你，这一次也是，只不过碍于要事在身，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你够清楚了吗？”

陆绸怔住了，嘴唇一抿，忍住了又要夺眶而出眼泪，深吸一口气道：“我清楚，虽然不知师姐为何对我如此厌恶，但现在，请让我跟你一起去找周姑娘，试炼之时她于我有恩，三宝聚顶之会上她又帮了我一次，她的事我断不可坐视不理！事后，你若是还想取我性命，那我们便再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柳眉州看了她半晌，最后收剑入鞘，向前走去。

“随便你。”

柳眉州御剑行得飞快，陆绸赶不上她，便想了个法子——走水路。

用水字阵借助河水，一路御水而行，才堪堪赶上她的速度。

两人赶到上京城时，已经半夜，夜深如墨，寒露沾衣，只有江边几点渔火仍在飘摇。

柳眉州一路走一路留心路边，突然看见了什么，停下来打量，神色微动。

陆绸原本只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这幅样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地上前来跟着打量。

那是一个木制的告示榜，榜上贴了三张画像，分别对应着第一、二、三名，第一名的画像最上方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魁首”。

往下是一张只画了半张脸的残像，头发高高束起，两鬓落下散乱的碎发，长眉下只画了一只眼，狭长深邃、眼尾修长，黑色瞳孔占据了眼睛的一大部分，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显出几分诡异。

“她们果然到过这里，”柳眉州自顾自喃喃道：“可这画像怎么只有半张？”

“她们当时应该走得很急。”陆绸道：“这铺子虽小，在上京也是小有名气，凡是在比赛中夺得前三名的，店家都会画一张画像张贴出来，直至有人能打破纪录。这店家不仅画技一流，画画的速度也是极快，说明一比试完，她们便走了，并不想暴露外貌。”

柳眉州倪了她一眼：“什么比赛？”

陆绸一指摞在一旁高高叠起的几十个瓷碗：“喝酒。”

“这酒可是店家特制的烈酒，寻常人喝了，恐怕会烂肚穿肠，拔得头筹者可以得十斤牛肉，这肉也不一般，吃了倒是能增强灵力。”

“我上次来，第一名还是只喝了十五碗呢。”

“……”

柳眉州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看了好几眼那摞起的几十个碗，才继续朝前走去，不过两三步，又停了下来，皱眉看着面前的东西。

陆绸踮起脚一瞅，发现又是周子鹤的画像，忽然有些心酸起来：“周姑娘身无分文，又没有金丹，不似一般修士不需要进食，想必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维持……”

“这可不是什么喝酒比赛。”柳眉州打断她，“唰”的一声，将画像从榜上撕下，摆在她面前：“这是通缉令。”

陆绸一愣，仔细一看，才发现画像上的红泥印章，竟是一只五爪金龙盘踞在宝座上的纹样，登时心下一惊：“这……怎么会被皇族通缉！”

不仅是周子鹤，连同伽音、屈阳华和她自己的画像都清清楚楚地张贴在的悬赏榜上，昭告天下。

陆绸不知道，但柳眉州第一时间便想起来了，那双骄横、不可一世、满是怒火的杏眼。

“这墨迹……”陆绸伸手在画像上一点，却见指尖留下一点黑色痕迹：“墨迹未干，应是不久才贴上去的。”

“皇族图腾、夜半通告、赏金一千……”柳眉州又看了一眼告示：“还是灵石。”

“这明宛郡主还真是来者不善。”

看给孩子饿的()

为了吃口肉喝了一缸酒

鹤子：反正不要钱，不喝白不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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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