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精神,不要回头看。”
识海中传来伽音的提醒。
周子鹤全神贯注看着前方,跑了不知多久,身后斗篷和衣袂的翻飞声似乎消失了,只有风声呼啸。
不经意间,她余光一瞥,却见身旁赫然一截无声无息的黑影,离她甚至不足一拳的距离,仿佛随时可以贴上来。
追上来了!
眼看那个黑衣斗篷人就要转过头来,伽音指尖甩出一道剑气,瞬间将那斗篷撕了个粉碎,她还来不及看清它的真实面貌,那人就退了下去。
几乎是下一刻,又有无数道黑影涌了上来。
“子鹤,为师会在你身上下一道云符,可保你数万里路内腾云驾雾,”她握着周子鹤手腕的手渐渐松开:“此物难缠,你先走!”
说罢,她在周子鹤背上一拍,一道金色符文印在上面。
周子鹤被这一推推出几丈远,只觉脚下生风、不可控制地乘着夜风往前奔去,她回头一看,伽音似乎停在了原地,只剩一个小小的白点似的背影。
师尊身上还有伤,她一人怎么应付的来?
“师尊!”她的呼喊声很快就在夜风中消散。
伽音最后看了一眼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周子鹤,转过头抽出剑,剑光所及之处,黑衣碎成片段,却不见血肉横飞,只是化为一道黑烟散去。
几个眨眼的功夫,地上便落了一片零碎黑缎。
“嘶嘶!”
突然,一连串细碎而紧密的翕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像是虫类扇动翅膀的声音,周围的气流开始震荡起来,空气也似乎在渐渐变冷。
那些细微的声音传到伽音耳中,却仿佛变成了一道道尖利的刺针,要将耳膜撕烂。
她屈指在剑上一弹,清脆的剑鸣声骤然响起,肃清了一切杂乱的声响。
嘶嘶声过后,那些斗篷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接连不断,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怎么砍也砍不尽。
眼看着四周挤满的黑影就要一齐涌上来,伽音祭起剑,双手在身前结印,面前悬立的剑便分出了无数把,一气向四周散去,数百道剑光如虹,寒气四溢而出,连同地面和屋檐都结上了一层冷霜。
就在这时,几十道密密麻麻的黑影,忽然从黑暗处纵身跃起,在月下滞留一瞬,顷刻间如暴雨朝她兜头而来。
伽音抬头一看,目光微动。
还会声东击西?
还不待她有动作,身后突然飞出千万根红线,刺入那些斗篷人的脑后,再猛地收紧,一瞬间黑影灰飞烟灭,只余漫天的碎屑,在月色下飞舞。
伽音一怔,回过头。
不远处,明净的月光洒落一地,周子鹤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心中的丝丝红线还在朝外涌动。
“师尊,我没听你的话,你罚我吧,”周子鹤嘴上坦然说着认错的话,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深:“……我不想再一个人走了。”
她已经一个人走过很多路了,生也好,死也罢,她不想再一个人了,那样实在是……
太寂寞了。
两人相对,静默无言。
下一刻,黑影又从四下的角落里疯长出来,像潮水一般朝二人涌去,企图将她们死死裹住直至窒息。
伽音手中的长剑霎时飞起,如一道带着白光的寒风,在周围飞速旋转一圈,将那些黑潮削了个一干二净。
长剑回到她手中,暗自震了震,雪亮的剑身上不留下一点痕迹。
“好,以后我们一起走。”
伽音抬起眸对上她的视线,清盈如水的眸光比剑锋还要明亮。
越来越多的斗篷人涌出,屋檐上,长街上,角落里,塞得满满当当,将这一片围得水泄不通,如虫卵繁殖一般的黑影将长街上的淡辉也笼罩了。
剑柄颤动,嗡鸣声响,长剑隐隐要飞出手中。
忽然,天边浮现一丝光亮,一缕薄却透亮的晨曦掠过朱红的檐角,落在长街之上。
那些黑影像被灼烧到一般,迅速退了回去,一瞬间街上就只余二人的身影。
“原来它们怕光。”周子鹤看了看远处即将破晓的天色。
“这是皇族圈养的活武器,应天皇赐名‘魁月使’。没人见过它们的真实样貌,只知其常作黑衣斗篷打扮,衣上绣红纹,腰间佩横刀,昼伏夜出。民间流传它们光颅,六指,指甲尖利,背后一条长尾。为师曾经与它们交过一次手,当时只觉这东西体力强大、行动敏捷、愈合速度极快,这一次却发现它们还十分聪敏,善于潜伏和突袭。”
“可是它们没有味道,难道它们也是幻化出来的?”周子鹤问道。
“不,这些东西很可能已经不是人,所以才没有气味,况且这只是低阶的,皇族恐怕是想先探探我们的实力再作打算,如此谨慎,那位郡主应是打定了主意要抓住我们。”伽音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无奈道:“看来这次不得不进一趟皇宫了。”
周子鹤刚欲走,却见伽音仍然站在原地,又退了回来:“师尊?”
伽音并不言语,只是走近她,拿起她的手,掌心赫然残留着方才那些断了的红线。
“子鹤,为师不是告诉过你,菩提莲,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周子鹤看了也是一怔,垂下眸:“师尊,我……我控制不住,看见那些东西要伤了你,我就……”
伽音看她这副垂头敛目的样子,轻轻一叹,在她掌心一拂,那些残线瞬间不见了踪影:“我没有怪你,只是这关乎你自身的安危,这种事断不可有下次了。”
说完,她手中幻化出一个黑色斗笠,戴在了周子鹤头上,随后自己也戴上了一个。
“走罢,去会会那位明宛郡主。”
*
天色渐亮,长街上开始热闹起来。
陆绸看着前头只身在人群中一个个寻找的身影,上前拦住了她:“柳师姐,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况且你也被通缉了,这样太危险了。我有个法子,说不定能更快探到周姑娘的消息。”
柳眉州隔着斗笠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说。”
陆绸见她似乎愿意一听的样子,眉眼一弯,道:“要说哪里的消息最灵通,自然是聪明人聚集的地方,而这普天之下最精明的人,莫过于做买卖的商贾了。”
陆绸说罢,停了下来。
柳眉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一坐高高筑起的富丽朱楼,看着高处悬挂的牌匾,她喃喃念了出来:“黄泉……”
打量几眼,柳眉州收回了目光:“这分明是个客栈,跟做买卖有什么关系?”
陆绸已经朝前走去,回头朝她狡黠一笑:“柳师姐,你跟过来便知。”
柳眉州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
陆绸推门而入,径直上了二楼。
正在倒酒的店小二见了,扯着嗓子吆喝一声:“二楼雅间两位!”
那小二放下酒,又拿了茶盘,小步跑到陆绸面前,笑道:“客官,喝杯茶润润嗓子。”
陆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眼睛一亮:“好茶。”
小二嘿嘿两声,转而又将托盘递到柳眉州面前,谁知她用剑鞘一挡,冷冷道:“免了。”
陆绸朝那小二无奈笑了笑,看她端着盘子就要灰溜溜地走开,立马叫住了她:“小丫头!”
“我不是来住店的,我是来点菜的。”她对那小二眨了眨眼睛。
小二依旧笑眯眯道:“贵客想吃些什么菜?”
“我只点一道菜——地伏天。”
话一出,那小二的笑容似乎僵了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还未开口,就听一道声音从楼上传来。
“巧了,今儿店里正好有这道菜。”
两人抬头一看,红衣红发,双手搭在栏杆上,含笑看着二人,正是叶莫璃。
她招了招手,从楼上缓步轻移下来,那小二就退了下去。
柳眉州盯着她,右手缓缓搭上剑柄。
陆绸向她走去,一面笑道:“久闻黄泉客栈老板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
话到半截,忽然身旁传来一道冷风,随即闪过一道剑光。
打眼一看,柳眉州已经提剑砍了过去,叶莫璃侧身一避,两指夹住薄如蝉翼的剑身,目光扫过剑上的花纹,眉梢一挑:“剑不错。”
随即另一只手抬起,凝起一道掌风就要轰下。
怎么打起来了?!
陆绸赶紧上去,挡在柳眉州面前:“叶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这师姐性子急了些,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蠢货!她刚刚想杀了你你知不知道?!”
身后传来柳眉州的冷喝声。
叶莫璃一顿,突然停下了手,眯起眼睛打量她,语调依旧轻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你知道我姓叶?谁告诉你的。”
陆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来。
“她说的没错,我方才的确动了杀心,不过那是我一时兴起,不一定真的要了你的命。但现在你再不说,我就真的要杀你了。”叶莫璃笑道。
陆绸苍白着一张脸,汗如雨下。
半晌,她才视死如归一般,缓缓开口:“我……不能说!”
柳眉州心中低骂一句,死死盯着叶莫璃的一举一动,准备抄起陆绸的衣领就御剑破窗而出。
空气凝固了一瞬,一声轻笑响起。
叶莫璃摇头叹道:“你们一个个的,我这客栈最近怎么如此热闹,连这么多年不见的人也来凑一脚热闹。”
陆绸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道:“别在这你你我我了,你就算不说,我也猜到了。”
“衣着华贵,仙罗云锦,必然是仙门大族,看你修为不低,腰间却只配一把中规中矩的佩剑,想必不是剑修,腰间还挂着一块荷花玉佩,正好我有一位故人,出自上京的世家大族,也非剑修,平生最喜荷花。”
陆绸大惊:“你认识我娘亲?!”
“不熟,只是打过几架。”
叶莫璃缓缓转过头,看着陆绸,看得久了,模糊的视线中,眼前人的面容竟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合起来,她恍然回神,眨了眨眼。
一转眼,几十年的光阴逝如流水,故人的样貌却仿佛就在昨天。
“说吧,找我什么事?想把你腰上这块废铁换了?”
陆绸与柳眉州对视一眼,见她没有说什么,便把怀中那张画像掏了出来:“叶前辈,我来是想找一个人,此事还请前辈帮我保守秘密,付多少报酬都可以。”
“我知道大小姐不缺钱,不过我这个人没有原则的,你就算给了报酬,把画像给我看了,我也不一定能保守秘密的。”叶莫璃又没骨头似的倚在栏杆上,随手拿起路过小二盘里的酒就往嘴里倒。
“要不要我帮这个忙,你想清楚了。”她对陆绸似笑非笑道。
下一刻,陆绸没有任何犹豫,把画递给了她:“叶前辈是娘亲的故友,直觉也告诉我,前辈绝不会是这种人。”
“谁跟她故友,说了不熟……”叶莫璃微微一怔,随后一边嘴上嘀咕,一边打开画纸,看清画上之人时,话语戛然而止。
“你跟这人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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