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遥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离这栋废弃教学楼的了。
雨大了起来,秋日的阵雨就是如此。
她哪里还会顾得淋不淋湿,只快速地走入雨幕之中。
她是想跑回去的,只是一时提不上力气。而且,她怕一跑,又有什么东西拽住她。
当她清醒了一点的时候,才打算加快速度。
正此时,一把伞遮在了她的头上。
她呆滞地偏头看去,来人很高,她需要抬头看。
穿的是黑色短袖,戴着黑色的长款护腕,延伸到了手肘处。护腕紧却薄,遮不住有力的手臂线条,似乎能看出手上肌肉传递出的力量感。
看着他,温遥情总算有了种从噩梦中逃回现实的感觉。
这个人,温遥情单方面认识。
——他叫闻璟,在学校里有些名气,她远远地看过他几回。
“谢谢,我需要快点赶回去。”温遥情没接他的伞,闷头往宿舍的方向走。
“拿着。”他说。
语气淡,像他的眼睛,冷冷清清,绝不算带着善意。
温遥情滞了一瞬,接过他的伞。
更清醒了些。
她垂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的惊惧还没完全退去。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闻璟却没有跟上来,而是留在了原地。
温遥情回头去看他,尾音还有些颤,“你不走吗?”
“落了点东西。”闻璟说。
说完,他转身往废弃教学楼的方向而去。
他刚才是站在雨里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温遥情有些诧异。
“那里很危险…”温遥情扬声提醒。
闻璟没理会。
温遥情攥紧了伞柄,扭头自顾自地往宿舍的方向走。
闻璟有名,有名在他出众的相貌,以及是校长儿子的这个身份。可是偏偏这个人性格古怪,又暴力,在学校里时常是孤身一人。
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想担着巴结校长儿子的名头去接近他。
更吓人的是,以前有过给闻璟表白的,可是那个学姐第二天就坠楼了。
是坠还是跳,同学间说法迥别,但已足够窥见背后悲情故事的一角。
这件事发生在闻璟刚进这个学校的时候。现在闻璟大三了,一晃两年。
这两年间,男男女女有意都离他远远的。
而每个刚进入这个校园的学生,都会听一些关于闻璟的事情。
那个女学生坠楼后,副校长离职被警方带走,也有人猜测那女学生是和副校长有关系。
更多的人说,副校长是为了保护闻璟,担下了这份罪责。
什么罪责?
温遥情不知道。
温遥情只知道,她最好的朋友前段时间还挨过闻璟的打。
温遥情攥紧伞柄,走了几步,还是回头,喊住了闻璟:“喂。我不用你的伞,还给你。”
闻璟尚未停下脚步,温遥情想把伞还给他,追了几步,满是雨水的路致使她脚下打滑,伞从手中脱落。
撑开的伞刚触碰到地,就被风刮远。
看起来像被扔出去的一般。
闻璟顿住,额前碎发落在眉间,湿漉漉的,在眉眼处落下一片阴影。他回头用余光触及了一眼伞,就继续往无人处去,“随你。”
温遥情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方才废弃教学楼里的“鬼”,会不会跟闻璟有关系。
那是被闻璟欺负的人吗?
不对啊……要是闻璟正在欺负人,欺负到一半,跑出来给她送把伞?
太有病了吧!
温遥情不想再过多猜测,匆匆回了宿舍。
宿管阿姨坐在折叠椅里看手机,听见叫门的声音,烦躁地起身,膝盖一下子使不上力,猛地坐了回去,年老的折叠椅弹了下来,把她夹成了折叠屏。
阿姨两手撑住椅沿,面容扭曲地挣扎了几下,从折叠椅里挤出来,“谁啊!哪个小混蛋!这么晚才回来!”
温遥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门打开的一瞬间对上宿管阿姨盛怒的脸,汗流浃背。
“你看看,整栋楼就你还在外面游荡!在外头捉鬼呢吗!你要是下次还这样,我要联系你的家长……”
“知道了,知道了。”
她从阿姨撑着门腋下钻进了门里,老鼠似地溜上楼梯。
身后阿姨还在开炮,温遥情在炮火声中将今晚废弃楼里的事告诉了辅导员。
由于赶着跑走,没法打字,所以她发的语音。
辅导员睡得晚,回得很快:我会查清。
下一条:你在宿舍杀鸡?
*
温遥情花了几日时间把借来的悬疑小说看完,去课外图书馆还了书,应该是受那个雨夜的影响,这几天看这种小说实在是怕得发虚,但又想看下去,坚持看到了结局,像被吸干了精气神,嘴唇都苍白了,不知道的以为她晚上在宿舍里干什么。
还了书也没了再借的兴致,早早地离开了图书馆。
路过废弃教学楼时,她停下了脚步。
今天时辰还早,正是19:00。
有用厕所的同学刚从废弃教学楼里出来。
温遥情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栋教学楼,回到了那个教室前。
那滩血迹已然不见,破旧的教室门轻轻颤动,这个教室的地板十分干净,窗户和墙壁上却落满了灰。
温遥情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了个消息:那天的事,怎么样了?
辅导员回:你多心了,出现幻觉了吧。第二天我们去看了,那里什么也没有,挺正常的。
正常?
温遥情又看了看别的教室,注意到了不同:这个教室的地板怎么这么干净?
别的教室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而这个教室不仅里面,连外头走廊上本来有血迹的地方都干干净净。
温遥情向辅导员提出疑问,辅导员回:我们看过就简单打扫了一下。
温遥情又问:那原本的血迹呢?
辅导员:哪来的血迹?你看错了。
为免温遥情继续追问,辅导员又发了句:好了,这事就这样了。你别想那么多,上课给你上魔怔了。
温遥情有些木然地站在这个教室外。
脑中再次过一遍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想起了闻璟。
那晚她之所以对闻璟态度有些不善,是因为闻璟揍了她的一个朋友——
方也执。
她和方也执在外人看来算是青梅竹马,住一个小区,一层楼的邻居,一起长大,从初中开始,就在一起读书。
只是方也执这人没什么主见。
譬如方也执以前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温遥情说:“想当警察。”
他说:“那我也想当警察。”
可是后来温遥情并没有去警校,方也执也“没什么主见”地抄了她的志愿。
方也执本身成绩不错,接触到心理学这个他从未了解过的专业,他更为努力。
他的几篇论文得到了老师的大力夸赞,后来还被校长点名要与他单独谈话。只是方也执赶去校长办公室时,却被一个人拦住。
是闻璟。
闻璟确如传言中暴力。
莫名其妙揍了方也执一顿,威胁他敢去校长面前“露脸”,下一次不会打得这么轻。
方也执说:“我看闻璟这个人就是不喜欢他老爸觉得别人厉害!听说他也不是第一次拦着优秀学生去见他老爸了!”
后来,温遥情看见方也执经常去找闻璟,看起来是刻意讨好。
讨好了一段时间,温遥情在校园里再看见方也执时,他一身的伤,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没说,那之后就一直默默无闻地进行着日常学习。
方也执所遭受的事情,是不是也如那天温遥情在废弃教学楼里不经意遇到的一般,可怖又血腥?
他又为什么变得那么沉默?
藏在“鬼”这张面具下的,到底是怎样令人发指的事?
联系前因后果,方也执遭受过的伤害,定然和闻璟有关。
不告诉她,也是因为要保护她吧。
温遥情慢慢地离开这栋教学楼,眼前不远的位置,似乎还能让她回忆起伞在风中被吹远的那一幕。
温遥情拿出手机。
*
方也执没想到会突然接到温遥情的电话,只是那边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他想不如当面说,“遥情,你来食堂吧,咱一起吃点东西,当面说。”
说着这话,他撞到了一个人。
电话恰好已经挂断,手机被撞地掉落在地,弹起三个跟头。
方也执有些烦躁,低头要去捡,但却觉得身边这人熟悉。
熟悉到…方也执一瞬间被害怕情绪淹没。
弯着的身子僵住,捡手机也不是,不捡手机也不是。方也执甚至想,如果现在去捡这个手机,眼前这人不会一脚踩到他的手指上,再恶劣地转磨一下吧?
方也执慌忙往边上退了两步,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折射着一些日光。方也执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奇怪地打量他。
这种奇怪的神色在看到他身边的闻璟时,变成了理解。
看到闻璟这种人,怎么不害怕。看方也执的样子,应该也挨过闻璟的打。所以路人理解了。
而令方也执害怕的对象——闻璟,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径直路过了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纵然没有动作,也足以让方也执激出两手的鸡皮。
方也执快速地看了一眼闻璟的背影,才将手机捡起。
手在发颤。
然后他就攥紧手机进了食堂。
脚步很快,像是怕身后有人在追。
他去了最近的窗口打了些饭菜,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温遥情赶来的时候,满头大汗,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焦急。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饭,温遥情则买了两杯奶茶,坐到了他的对面。
“其实,我想问你,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温遥情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问。
像是急于翻阅小说的结局,想知道书里可怜配角的结局如何。
方也执动作一顿,脑中闪现过刚才看见的人:“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那时也问了你,你不肯说,可是今天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温遥情紧盯着方也执,颇具“今天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的气势。
方也执不自觉已经紧皱起了眉头,却又想表现的淡然,“挨打了呗,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吧。”
他知道,总得说出点什么来安温遥情的心。
“谁打了你?”
“闻璟呗,我以为你猜得到。但是你不用管,我已经处理好了。这种有压迫的地方,我们还是透明一点,撑到毕业也就好了。”
温遥情确实猜过跟闻璟有关,“处理好了?你的处理就是吃哑巴亏?如果能得到校长的举荐,你毕业以后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虽然住对门,同在海原市的一个高档小区,方也执的家庭情况和温遥情的并不一样。
温遥情的家庭还算宽裕,而方也执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爸爸给他留下的,但是他爸妈已经离婚了,现在他依靠着妈妈,他妈妈的工资并不高,日子过得拮据。
方也执无力和闻璟抗衡也不想惹麻烦也情有可原。
毕竟要是真的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万一给妈妈带来什么麻烦呢?
“我现在能得到的嘉奖,毕业以后也能凭借努力得到。遥情,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方也执语气有些急,显出一些抗拒,好像不想再回忆起那段事情,“而且,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好了,我答应你,以后要是再有这种情况,我会想办法反抗。”
算了,怕成这样,问了也白问。不过这一趟也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方也执变得沉默的确是因为再次受到了闻璟的欺负。温遥情站起身,喝了一半的奶茶留在了餐桌上,“我去图书馆借书了。”
方也执倒是知道最近温遥情沉迷悬疑小说,“我陪你去啊。”
温遥情拒绝:“别了,你这瘦猴精还是抓紧时间健身吧。”
在问完这些话之后就突然离开,难免会让方也执觉得古怪。
方也执想追上去,就被一个女生拦住去路。
温遥情看了他一眼,匆匆离开。
方也执长得帅,性格温和,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不爱去鬼混,自然而然地有了个校草的头衔。
温遥情倒是听舍友说过,要不是闻璟臭名昭著,不在校草竞选人之列,那闻璟在校的四年也就少了另选校草的事。
温遥情不理解,一个学校的人都知道闻璟什么德行,为什么他还能大摇大摆地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没有人管吗?
她恍惚觉得,那天以为见鬼落荒而逃的自己,恐怕无心成为了冷漠看着别人犯罪的帮凶。
温遥情确实又去了趟图书馆。
重新走上这条无人的路时,已经是22:00。
这天无风无雨,她站在了废弃教学楼外。
里面仍是一片漆黑,没有声响。
今天好像没人。
温遥情犹豫了一下,再次走向那个教室。
破旧的门虚掩着,里头刮出一点清淡的风。
里头有窗户渗进来的月光照耀,并不算完全看不见。
只是窗户上蒙了层厚厚的灰,遮住了许多光。
正当温遥情觉得没人想要离开时,里头传出了一个声音:
“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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