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痕

保送名额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缰绳,勒得人喘不过气。沈墨言和江尽野之间的“冷战”已然常态化,成了高三这片焦土上,一道无人提及却无法忽视的风景。

临近期末,各科都开始了地狱式的复习冲刺。连一向被视为“放松课”的语文,也充斥着大量的古文默写和作文模板。

这天的语文课,老师讲解的是苏轼的《定风波》。讲到“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时,老师特意停顿,目光扫过底下埋头疾书或神游天外的学生,感慨道:“苏轼的豁达,在于他能在逆境中保持精神的自由。你们现在或许觉得压力很大,但记住,比一时得失更重要的,是内心的格局。”

不少学生抬起头,若有所思。林澈在笔记本上轻轻记下了“内心格局”四个字。苏久推了推眼镜,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对角线的两端。

沈墨言依旧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写下的却不是笔记,而是一串复杂的、与课堂毫无关系的数学符号。老师的感慨,似乎并未传入他构建的、只为通往A大而存在的绝对理性的堡垒。

江尽野则单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眼神放空,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自嘲的弧度。谁怕?他或许不怕任何对手,但此刻束缚住他的,恰恰是那条通往B大的、不容有失的独木桥。烟雨任平生?听起来潇洒,可若连“平生”的起点都无法按自己的意志选择,又何谈“任”之?

下课铃响,老师布置了一份关于“挫折与成长”的随笔作业,要求结合自身经历,下周上交。

人群开始躁动,收拾书本,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在教室后排响起,声音不高,但在逐渐喧闹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诶,你们说,沈墨言和江尽野这次会写什么?他们前段时间被诬陷那次,算不算‘挫折’?最后还一起把王烁搞掉了,这‘成长’够戏剧性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平时就有些八卦的女生,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这话里的敏感,更像是在无聊复习中寻找一点谈资。

然而,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教室里那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窗户纸。

一瞬间,以沈墨言和江尽野为圆心,周围几米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动作都顿住了,目光隐晦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林澈皱起了眉。赵朝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打圆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久的心猛地一紧。她看到,沈墨言收拾书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瞬间降至冰点,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绝对的冰冷。仿佛那段共同御敌的经历,不是值得回忆的勋章,而是某个需要被彻底遗忘的错误程序。

而江尽野,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说话的女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让那个女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怎么?”江尽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你很感兴趣?”

那女生脸色一白,慌忙摇头:“没、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江尽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与其关心别人的‘挫折’,不如先想想自己的期末考能不能及格。”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拎起书包甩到肩上,第一个走出了教室。背影决绝,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沈墨言也在下一秒站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后门离开,步伐稳定,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教室里的凝固气氛直到他们离开才缓缓流动起来,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尴尬。

那个八卦的女生悻悻地撇了撇嘴,低声嘟囔:“开个玩笑而已,至于么……”

没有人接话。

林澈轻轻叹了口气。赵朝阳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苏久默默合上了刚刚打开的笔记本。她知道,那女生无意间触碰到的,不仅仅是一段过去的“挫折”,更是两人之间那条刚刚开始结痂、却远未愈合的裂痕。

那场风波,是他们联手赢下的战斗,却也可能是他们关系走向微妙转折的起点。当外部敌人消失,内部竞争浮出水面,那段曾经证明他们默契无间的“共犯”历史,反而成了提醒他们如今立场对立的、带着刺痛感的“旧痕”。

没有人愿意在即将与对方进行生死角逐的前夜,再去回味曾经并肩作战的温暖。那太残忍,也太讽刺。

旧痕未愈,又添新伤。只是这新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们自身无法调和的目标与命运。

那篇关于“挫折与成长”的随笔,最终会写成什么样子?苏久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独木桥,因为这句无心的调侃,似乎变得更加摇晃,也更加狭窄了。

裂痕处的微光,映照出的,是愈发清晰的、现实的狰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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