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高三最后一个寒假的氛围,却被保送推荐最终材料提交日期的迫近,挤压得所剩无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躁、疲惫与孤注一掷的复杂气息。
周五晚上,赵朝阳大概是觉得团队气氛实在低迷得让人喘不过气,强行组织了一场“考前放松局”,地点定在学校附近一家他们常去的、价格亲民的KTV小包间。他用“再不聚聚下学期就真没机会了”的半开玩笑理由,几乎是生拉硬拽,才把所有人都凑齐了。
包间里灯光迷离,屏幕上周杰伦的歌声在嘶吼,桌上摆着几瓶可乐和一堆零食。但音乐和食物,都无法驱散弥漫在几个人之间的那层无形隔膜。
沈墨言坐在最靠边的单人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柠檬水,视线落在闪烁的屏幕光点上,像是在研究某种复杂的频谱图。江尽野则占据了点歌台旁边的位置,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拉着,一首接一首地切歌,却始终不拿起话筒,侧脸在变幻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林澈和苏久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赵朝阳自己则像个忙碌的管家,一会儿递零食,一会儿倒饮料,试图用夸张的动作活跃气氛,却收效甚微。
“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啊?出来玩就给点面子行不行?”赵朝阳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过话筒,关掉了原唱,背景只剩下伴奏带空洞的旋律,“来来来,玩点游戏!光坐着多没劲!”
没人响应。
赵朝阳眼珠一转,从零食袋里抽出一个空掉的塑料瓶,往桌子中间一放:“就玩真心话大冒险!老土是老土了点,但经典永不过时!转到谁谁就必须选,不许耍赖!”他不由分说,用力一转。
瓶子在玻璃桌面上飞快旋转,几双眼睛下意识地跟着它转动。最终,瓶口慢悠悠地,停在了林澈面前。
林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我选真心话吧。”
赵朝阳挠挠头,憋了半天,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澈哥,你……最怕什么动物?”
林澈失笑:“大概是……没有声音的东西?比如,蛇。”他回答得坦然,气氛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瓶子再次转动。这次,指向了苏久。
苏久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真心话。”
赵朝阳想了想,问道:“苏久,你以后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苏久沉默了几秒,在迷离的灯光下轻声回答:“一个……能看清自己,也能理解他人的人。”这个答案带着她特有的冷静和自省,让赵朝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瓶子第三次转动,速度慢下来时,所有人的心都莫名提了一下。瓶口颤巍巍地,划过沈墨言的方向,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江尽野面前。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连背景音乐都显得格外吵闹。
江尽野看着那个指向自己的瓶口,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靠在点歌台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自始至终没有抬过眼的人身上。
“真心话。”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音乐。
赵朝阳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问什么好。问喜欢的女生?太俗套,而且他知道这绝对是引爆火药桶的问题。问梦想?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就在赵朝阳卡壳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沈墨言,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越闪烁的光影,平静地落在江尽野脸上,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块冰投入了滚油:
“你后悔吗?”
三个字。
没头没尾。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后悔什么?后悔当初在车棚站出来?后悔联手对抗王烁?后悔……成为彼此唯一认可的对手,以至于如今要在这条独木桥上,拼个你死我活?
这个问题太尖锐,太残忍,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伪装,直刺那颗在骄傲和不羁包裹下、或许同样迷茫挣扎的心。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林澈担忧地看着江尽野。苏久握紧了手中的饮料罐。赵朝阳恨不得把刚才提议玩游戏的自己舌头咬掉。
江尽野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盯着沈墨言,眼神里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被冒犯的冷意,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包间里迷幻的灯光在他眼中破碎成冰冷的光点。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伴奏带还在无知无觉地播放着。
终于,江尽野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狰狞的笑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回答:
“后、悔?”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要在齿间碾碎它们。 “我江尽野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倔强。他没有直接回答“不后悔”,而是用了这样一种方式,捍卫着他那摇摇欲坠的骄傲,也堵死了所有通往柔软地带的可能。
回答完毕。他猛地拿起面前的可乐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游戏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沈墨言得到了答案,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他重新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种隔绝一切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掷出致命问题的人不是他。
裂痕,在这句裹挟着太多未明情绪的“真心话”与倔强回应中,被彻底撕开,鲜血淋漓。
微光仍在,却只能照亮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和那两个背对背站立、伤痕累累却谁也不肯先回头的少年。
真心话大冒险,最终,还是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器。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够轻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