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亲力亲为

月光如水,寒风夹杂着雪渣从身后打过来,房间里面的人没有出声,朱祁良跪在地上半晌也没有敢开口。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身影隐匿在月影里,他坐姿慵懒、随意,与如丧家之犬的朱祁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人随手翻了两页书桌上的本子,然后随手扔到一边。又拿起一管玉笔在手里左看右看,轻轻敲着砚台。

他抬起头,看着朱祁良,像是不解,靠着椅背问道:“你紧张什么?”

朱祁良上一身冷汗还未干透,又出一身,冬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

“我……不知您大驾光临。”

“呵呵,别客气。”那人笑了笑,这笑声在深夜无人的角落显得缥缈又阴森,他道:“可惜,这次没能杀死他。”

那人的声音十分温和,就像是在跟朱祁良谈论月色一般,他又道:“要不是你失手太多次,我也不会让你的人在宫宴上动手,多危险啊。”他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甚至杀个人都让他说得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随意。

“这次只是个警告,下次可不能再让我失望了哦。”

窗棂一声轻响,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朱祁良满府的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书桌后面的位置空了好久,朱祁良还匐在地上,额头之下,地上一片水痕。

乞颜日珠抛着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天真地笑着,乞颜律也挂着他面具一样的笑容,把一封信件绑在一只苍鹰的腿上。兄妹俩人微笑着放飞它,苍鹰融于黑夜,不出七日,这封信将传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坐在太后的寝殿里面,母子俩人静默无言,晋国内斗,伤及萧北燃这个杀神,消息一旦传出,便会有人闻风而来,伺机而动,只是不知道先来的是谁。内忧外患,但愿祖宗庇佑。

皇后端坐在寝殿内,宫女小心翼翼捧来一碗漆黑的药汁,她面无表情地灌下去,宫女送来酸梅,她用小银插插起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歪在靠背上,水葱一样的手指滑过始终平坦的小腹,床尾的送子观音大慈大悲地笑着。

沈家,两处闺房,不同光景。沈嘉木坐在窗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棋盘上战况胶着,不分胜负。须臾,她推开窗透了透气,望见与她并排的那间院落同样没有熄灯,她抚摸着手里褪色的红缨球,瞧了一会儿,又关上;沈春秋屏退侍女,脱下绣花鞋,拆开足尖的绷带,鲜血已经浸透了鞋袜,她笑着拔掉已经翘起的指甲,扔进雪里。

白玉秀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白翼大手摸着她的脑袋,白玉秀反过来安慰白翼,父女两人促膝长谈,大笑着说了很多,她说比起京城四方的天地,也许茫茫草原会更适合她。白翼走后,白玉秀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旋即消失,她拿出鞭子在院子里狂舞,抽落一树雪花。

东州的赵保名刚刚从州府回家,外面的灾民已经有了秩序,可以不用日夜守候。外面天寒地冻,房间里面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一人一颗鸡蛋。夫妻两人说起临近年关,儿子不日也将归家,脸上都露出笑意。

同地的一名举子正捧着一卷书站在雪地里苦读,已经一个时辰了,他终于肯停下来,呼出一口白气,看向京城的方向,他心中暗暗发誓:那里,将来,一定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远在北疆的顾老将军照例夜巡,他登上城楼最高处,望向太阳消失的方向,茫茫夜色中,地平线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晋国二年,冬末。命运的齿轮只是拨动了小小的一格。

*

国公府,西院。

谢宁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北燃的床边,其间萧缙抽空从军营回来看了一眼,又匆匆离开。萧封泊也拖着病体来探望,何氏倒是有时间常来,她担心儿子之余眼瞧着谢宁的眼底越来越黑,看起来比萧北燃还要噶得更快,就让人把炖给萧北燃的补品全都送进谢宁的肚子,然后顺道拉走了赖着不走的白玉秀。

武人之家,朝中重臣,他们似乎已经习惯。

萧北燃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时不时还小吐一口血吓唬人,就这样直到第三天才彻底醒过来。

“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吐?身上哪里疼?要不要吃东西?”谢宁半趴在床边,摸着萧北燃的脸轻声道。

萧北燃摇摇头,又皱眉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痕。谢宁拿帕子给他细细擦干净,又端来清水给他漱口。

“你怎么还没有去休息?”萧北燃的嗓子里面像是被一颗毛栗子塞住了,嗓音喑哑,犹如破锣。

这三天,萧北燃是有清醒的时候的,但是他每次醒来都能看见谢宁目光炯炯守在床边,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时间一定不短,难道谢宁自始至终没有休息过?这个小傻子,怎么这么不重视自己的身体。萧北燃记得自己上次醒来的时候告诉过他让他去休息,他果然没有听话。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萧北燃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

谢宁见他抬手艰难,便主动把头凑过去,道:“我听话了,我休息了,就在你旁边,睡了很长时间。”

大黄站在门外道:“三奶奶,药好了。”

得到允许以后,大黄把药端进来,然后又退出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谢宁在萧北燃的背后垫了好几个垫子,让他靠着舒服一点,萧北燃就着谢宁的手喝了几口,停下来喘了一口气。谢宁以为他嫌苦,道:“你快喝,药不喝完怎么能好呢,这药一点都不苦,比我之前喝的那个强多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药不苦,你喝了?”萧北燃诧异。

“我喝它干什么。”谢宁摆摆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萧北燃的,道:“我是喂你喝药来着。”

萧北燃嘴巴闭不上了,谢宁贴心地把他下巴按回去。要知道喂一个昏迷的病人吃药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好在他们有有效的喂药方法,并且实践过很多回,才帮助谢宁解决了这个难题。谢宁按下他在喂药的过程中揩油的事实不提,让萧北燃赶紧喝药。

萧北燃脸色异常红润,他呆呆把嘴贴在药碗上,机械地喝着。

原来不是做梦啊,他还以为……

按照医嘱,满满一大碗药下肚,这就是为什么萧北燃三天都没有吃东西还依然活着,谢宁怀疑这药的作用就是不停地用水稀释体内的毒药,从而达到解毒的效果。

谢宁把药碗放到桌子上,又捏起一小块蜜饯放在萧北燃的嘴里,萧北燃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小孩子了吗。两个人躺在床上,谢宁玩着他的手指头,看也看不够的盯着他,絮絮说了许多事情。

“徐太医又来看过几回,调整了药方,在你手上割了一个小口子,看看血已经问题不大了。继续吃药拔毒就不会落下病根儿。”谢宁掰着手指头数:“乞颜律和乞颜日珠,他们来看你,还带了好些东西,但是我让大黑给挡回去了。还有几个堂兄、堂姐也来看望,我谁都没让进来。这么多人你怎么能休息好呢。只有母亲、父亲、祖父、表妹、姨丈进来略坐坐。对,祖父还说让我别担心,说让你好了以后去找他,你们还有许多事情要探讨。”

萧北燃正微笑听着,闻言身体僵硬了一下,笑容冻在脸上。

谢宁问道:“你们要探讨什么?”

“……一些……大事,十分重要的事。对,十分重要。”

“你一个人可以吗?用我帮忙吗?”

萧北燃:……

“我一个人……不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了。”

萧北燃咽了咽口水,搂着他道:“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两个人又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萧北燃的脸上出现倦色,谢宁让他不要再说话了,闭上眼睛歇一歇。谢宁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放在萧北燃的身上轻轻拍着。萧北燃闭上眼睛,又睁开,面色古怪。

谢宁凑过去,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萧北燃十分古怪,他道:“你帮我把大黄叫进来。”

谢宁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

不行,不能跟你说。

萧北燃坚持,谢宁不解,然后恍然大悟:“你是想要方便吗?”

喝了那么多的药汤子,基本上一个时辰到下面了,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了。萧北燃不点头也不摇头,谢宁从床下拿出一个洁净如新的夜壶,跪坐在床边就要掀被子。

萧北燃死死按住,不肯退让一步,谢宁急道:“你按着被子做什么?”

萧北燃:“你去叫大黄进来,好不好。”

谢宁道:“不好。这三天有什么事情不是我亲力亲为。”

萧北燃脸色变幻莫测,仿佛有气体从头顶冒出来,他攥住自己最后的底线,虚弱道:“我自己来。”

谢宁坚持道:“不好。大夫说你能不动就不动,这样毒药才不会流动得那么快。”

脱下,摸到,拿起,握住,对准。

这奇妙的触感和初次的体验,滔天的羞耻感和异样的刺激直冲天灵盖,萧北燃已经涨成猪肝色了,全身像过电一样,他挺尸,闭眼,默默捞起被子蒙住脑袋,让自己听不见那“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多久,反正萧北燃感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谢宁把夜壶放在地下,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收拾,他还贴心地给萧北燃擦了擦,装回去,放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被萧北燃期盼了好久的大黄终于出现,他在门外道:“主子,姨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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