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穿着朴素,家中也贫寒,距离城西的茶馆有很长的一段路。
秦以慈先派老板关了铺子前去医馆查看,自己则是带着粼秋一同前往那青年家中。
推开有些破旧的大门,尘土飞扬。
粼秋忍不住捂了捂口鼻,闷闷道:“我看这人穿得干净,还以为家里也同他一般干净呢,没想到这么多土和废物,都堆在院子里,完全不打理的吗?”
秦以慈也抬手捂住口鼻,目光则看向堆在院子里的瓶瓶罐罐。
青年走在前头,秦以慈问他:“不知这坛子可是装酒的?”
青年将堆在门口的东西扔开,让两人进去。
“是。”
秦以慈似是在闲谈:“不知都是什么酒?”
“什么酒都有,我爹喝得杂。”青年随意道。
“那会不会是你爹喝酒喝出问题了?”粼秋眨着一双杏眼猜测。
青年反驳道:“不可能!他已经戒酒好久了!要不是因为他喝酒,我们家会这么穷吗?现在别说买酒钱了,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粼秋扁扁嘴,“哦。那你为何还要买茶?”
青年怒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粼秋被他这么一吼,闭了嘴用手轻轻扯扯秦以慈的袖子。
“那你爹多久没有喝过酒了?”秦以慈问。
青年道:“大概半年。”
秦以慈跟着青年走进青年父亲的房间,见一位病殃殃的白髯老人躺在床上难耐地翻着身。
青年立刻上去扶住他的背,斥责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别乱动别乱动,也不怕摔下床来摔死你!”
粼秋凑近秦以慈,啧啧道:“这么对自己父亲说话,这人也真是……”
秦以慈轻拍她,“哪有当着别人的面说闲话的?”
粼秋吐吐舌头,“没事嘛,反正他也听不到。不过,这公子倒是好生奇怪,他怎么有意无意总躲着您呢?都不敢看您,莫不是被您沉鱼落雁的容貌给惊得不敢看您了?”
听她说俏皮话,秦以慈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莫要随意揣测他人。”
说完,她便走上前去看着已经在青年的帮助下平躺在床上的老人。
“你看看我爹究竟怎么了。”青年背手站在一边。
秦以慈查看了一番他的口鼻后转而按上他的腹部。
“这里疼吗?”
老人哎呦叫了几声后道:“疼!”
“什么样的疼,能描述出来吗?”秦以慈放轻了声音。
“就是,像有火在里头烧。”老人气息虚浮。
秦以慈又问:“近日可有喝酒?”
青年皱眉抢先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没钱买酒!”
“没钱买,可以自己酿。”秦以慈又对老人说:“若是不想疼就请您说实话。”
老人担忧地看着青年,许久才吞吞吐吐道:“喝了一点点。”
青年怒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不能再喝酒了不能再喝酒了!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再看看我们家成什么样了?我娘是为什么走的你还不清楚吗?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听我的话啊!?”
老人扁起嘴,像是有些委屈:“你不知道,酒是暖身子的,少喝一些没事的。”
“每次让你戒酒你就是这几句话,那你有少喝过吗?况且我去问了大夫,他们说你不能再喝酒了,再喝就没命了!”
青年神情激动,但老人依旧是一幅满不在意的样子:“那些大夫就是哄人买药看诊的,信不得!”
“你!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管你了,你爱喝就喝,爱死就死!”青年一甩手,老人才紧张起来。
“你可是我儿子,你不能不管我!要不是为了给你省钱我用得着去自己找人家买便宜酒吗?还喝出了问题,都是因为你!”老人一瞬间老泪纵横,“简直是不孝啊,不孝啊!”
“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媳妇儿都找不到,简直是不孝啊!”
见他哭哭啼啼,顿足捶胸,青年应当是生出了些不忍,要上去拦他却被秦以慈伸手止住。
“那你可有喝你儿子买来的茶?”秦以慈问。
老人止住眼泪撇撇嘴,“那东西苦得要人命,谁爱喝谁喝!”
秦以慈这才再次看向青年:“如何?既然令堂没有喝茶,那便不是我家茶的问题了。”
青年满脸通红,吞了吞口水:“既如此,倒是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令堂这是过度饮酒的老毛病了,用之前的方子便可。”
说罢,秦以慈站起身要走。
床上的老人眼珠一转,改口道:“我喝了!我喝了她家的茶!是她家茶的问题,我的酒没问题!儿子,儿子拦住她,让她赔钱!”
秦以慈脚步顿住,转头看向老人,“您这改口改的,目的有些太明显了。”
老人好似没听到她的话,挣扎着站起身扯着青年的袖子,催促道:“儿,快拦住她!让她赔钱,她家的茶害人,要她赔钱!否则我们就去报官,让她们家的铺子关门!”
粼秋听他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你们这父子真好笑,连骗钱的话术都是一样的,脸都不要了,你们就不怕我们去官府告你诽谤?”
“嘿,分明是你家的茶有问题,我可是喝了你们的茶才这样的,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啊!”老人说话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却是做出一幅重病难治的样子。
“你!你才血口喷人呢,撒谎也不提前打草稿,信口胡诌,谁信啊!”粼秋更气,她最讨厌这种强词夺理的人了。
那老人见说不过,继续催促青年,“快呀,拦住她!”
秦以慈看着定在原地犹豫的青年,对上他动摇的目光,“君子不取不义之财,我依稀记得周公子曾也是江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儒生吧?”
“周公子?”听到这个称呼,粼秋一愣,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青年来。
半晌,她惊道:“你是周无恙!”
周无恙一惊,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脸想要自欺欺人,可是还是抵不过心中的那丝羞耻,只能闭上眼侧开脸去不看两人。
粼秋心中啧啧两声,怪不得她这么久都没认出来,她当真是想不到曾经和沈琰齐肩的才子儒生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曾经她也跟在秦以慈身后参加过江州才子间的聚会,也是见过周无恙的。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双目炯炯任谁见了不说一句:此子日后定有作为!
可如今的周无恙却是脸色苍白,瘦骨嶙峋,连眼窝都凹陷了下去。
就是曾经的好友沈琰来都认不出吧!
见自家儿子沉默,老人继续催促着:“快些啊,拦住她们!带她们去报官!”
被父亲欺骗吼叫,又被故人认出来,周无恙脖子通红,青筋暴起。
他终于忍不住对老人吼道:“够了!”
“你非要彻底毁了我才善罢甘休吗?!”
老人噤声,看着盛怒的周无恙有些怯怯,他怕惹急了周无恙真的会丢下他不管,他可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依靠了。
秦以慈扫了老人一眼,对周无恙道:“周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无恙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老人,轻轻点头,“好。”
路过粼秋,秦以慈叮嘱:“离他远些,若是害怕就去马车里等我。”
粼秋摇摇头,“没事,反正他也爬不过来,爬过来我打死他!”
秦以慈还是有些担心,粼秋却偏偏是一幅摩拳擦掌的模样。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好吧。”
……
周无恙和秦以慈一起来到院中,秦以慈率先开口:“周公子许久不见,方才没能问好,抱歉。”
周无恙苦笑一声:“有什么抱歉的?我现在这幅样子让人认出来才难受呢。”
他将带着灰的凳子搬到秦以慈身边,用袖子擦了擦后请她坐下。
秦以慈也丝毫不嫌弃,等周无恙也坐好后才继续道:“不知这些年周公子发生了什么?当年又为何没与沈……沈公子一同进京?”
周无恙扣着手指,那双本该握笔翻书的手如今布满了老茧和裂口。他似是有些恍惚了:“我爹爱喝酒爱赌,很多人都知道的。”
“当年我本是打算和沈琰一起进京赶考,可是没想到我爹把我娘攒了大半辈子供我进京赶考的钱都给赌没了。临在出发前,我娘打开盒子才发现,那时候已经来不及去凑钱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当时我娘还劝我去向沈兄借些钱,可是我放不下面子。本就在才学上矮他一头了,再靠他的救助过活未免也太丢脸了。”
秦以慈轻声道:“所以你就没有去京城?”
周无恙点了点头,“是。反正也不是只有赶考做官这一条路,我有手有脚,去做工打杂也能养家。那时,我日日去码头搬货,我娘则是在旁人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说到这里,他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攒了些钱,生活也不会那么拮据了,我爹他却趁我不在从我娘手里抢走了所以的钱拿去赌,没到三天就给赌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娘对我爹失望了,她临走前还叫我,说不能让我爹耽误了我,让我和她一起走,可是……”
他努力睁睁眼,“我当时总觉得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父亲,百善孝为先,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所以你就留下,帮他还债,照顾他?”秦以慈眉眼间皆是惋惜。
周无恙,本该是风光无限的。
周无恙点点头,“我以为我娘走了他会有所收敛,我自负的认为,我能改变他的。”
秦以慈看着他无言,良久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
周无恙沉默许久后再次抬头,郑重其事地对秦以慈说:“抱歉。”
“我今日本来真的是想去……”
读书人,放弃自己的一身风骨去骗钱,这样的行为周无恙自己都觉得不齿。
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了让父亲戒酒,他攒了许久的钱去给他买茶,因为父亲不爱白水,想喝有味道的东西。
可最后,钱也花了,父亲的酒也没有戒掉还差点走上歧路。
此刻除了一句抱歉,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以慈摇头,“没事的。”
“你不生气便好,今日打扰了。”周无恙见秦以慈起身也跟着起身。
“对了,你在茶馆买的茶饼可还有剩?”秦以慈问。
周无恙干脆答道:“有剩。”
随后,他将那茶饼拿给秦以慈看,秦以慈捻了捻后在其中发现些发霉的茶叶来。
“果然……”秦以慈道。
“这怎么会……”周无恙也皱起眉来。
“怕是有人刻意在茶中掺入了发霉的茶叶,所以才会出事。”秦以慈叹一声。
周无恙捻起茶闻了闻,“你的意思是有人害你?”
秦以慈沉着脸点头,“这茶饼我能拿走吗?钱我会还给你的。”
周无恙犹豫片刻点了头,“你只需要还剩的这些钱就好。”
秦以慈微微一笑:“多谢。”
叫上了粼秋,两人便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秦以慈回头对周无恙道:“你如今在哪里做工?”
周无恙面上有些为难:“之前的码头已经换人了,现在就是哪里有活往哪儿跑。”
秦以慈对他笑笑:“若是不介意,待此事解决后你来卫家吧。”
周无恙惊了一瞬,后道:“之后再说吧。”
只出现在对话和回忆里的小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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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惊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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