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起来，小满动了动手，发现手指被死死勾住，动弹不得，掀开被子，皱起眉头，徐砚秋死死扣着他的小拇指，很用力，小满以为是自己先勾，用了点力气把他的手指扣开。
看着手指上的红印子，暗道：这人病倒了，力气也大得很。
今天就要栽树了，是一棵樱桃树，小满在市集上偶然遇到的，费了一点嘴皮子，才让他卖的。
挖一个坑，浇满水，把树种上，杵着锄头，抬头看着稀稀疏疏的绿叶子，就等着它长大吧，小树在这里安家吧，这是一户好人家。
河儿上门就见到院子里种树的小满，不开心地想：这是真要待在徐家了，一直想栽的果树都种上了。
叶小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想去浇水，一看到院门口一脸怨气的河儿吓了一大跳，“嚯，你鬼啊？走路没声音的。”
河儿满脸不高兴，把包裹扔给他，“茶呢？渴死我了。”
叶小满看着包裹想拆，但也先给这个祖宗倒茶，挑眉问：“包裹里是什么？”
河儿咽下茶水：“你不是要找活路吗？咯，这个就是啰。”
叶小满打开，是一些绒，“这是什么？用来做什么的？”
河儿遇到正事，正了脸色：“你不是在村里生活过吗，家里又是做屠户的，收猪肉时近处的村庄都转过的，附近你都是熟悉的，所以我们掌柜的想要你去乡下收鸭绒，就像这些一样。”
叶小满皱起眉头思索着：“用来做什么？”
河儿也皱着眉头没有思绪：“不知道，掌柜没说，我也不敢问。”使眼色：“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叶小满敏锐地觉得不对劲，王掌柜她们这种人只要手底下漏一点就可以让下面人吃饱，所以鹅毛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那收的鸭绒有什么要求吗？”
“那种细绒最好，就是贴着鹅皮肤的最好，鹅绒最好，两种都收。”
聊完，河儿张嘴想问，但又不敢，瞪着眼睛看叶小满。
叶小满瞥他：“不说快走。”
河儿：“你真要给徐秀才守寡啊？”
“外面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风呼啦啦地吹进屋里。
床上的徐砚秋听见这话，浑身僵住，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过是个废人罢了，何德何能把小满留在身边，这对小满不公平。
小满不该守在自己身边，可现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包括开口劝他离开都做不到，只能躺在这里悬着心等着小满的宣判。
竖起耳朵等着叶小满的回答，期待中带着恐慌，他希望叶小满留下。
但这个想法让他愧疚，有违君子之道，挡了别人的前程，手指甚至开始发抖，他想如果小满想走，是应该的，是正当的，是对小满好的。
无力的安慰让心脏都皱起来，血液挤在一起，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
“就在徐家了，不改嫁了。”叶小满随意说着，像是早就决定了。
河儿跺脚，气急败坏：“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不知道守寡要被怎样的欺负吗？！”
“没有孩子，徐家能让你在这里住下去？门口的闲汉，街巷的小孩，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来骂你一句，你过得下去？”
说完坐在叶小满身边，拉过他的手，眼底满是担忧：“你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不会看不懂的。”
叶小满心里熨帖，河儿的真心实意真是万金换不来的，也软了声音解释：“你想想我一个嫁过人的哥儿，谁会娶，说句自贬的话，如果不是徐砚秋生病了，我能嫁进秀才家？再说了徐家没有不好的，婆婆良善，还会读书，你见过几个女人会读书？”
见河儿要反驳，抬手制止：“你先听我说，徐砚秋走了，我守寡要受唾沫，再嫁就不被骂了，身为哥儿这些都是避不了的，天底下只要是哥儿和女人无论如何都是要被骂的。”
“徐家人你也不用担心，我打听到了有徐家有一户人家儿子多，养不起了，等徐砚秋死了，我就过继过来，到时候孩子也有了，只要孩子有了，就有了院子，有田地，还有一个好婆婆，死丈夫而已这有什么难过的。”
“说句实话，我盼着徐砚秋死，守寡才好过呢。”
河儿看着叶小满喜上眉梢的眉眼，觉得自己被骗了，他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原来都算计好了，自己真是白担心了，撇开他的手：“原来你早就算好，害得我白白担心。”
如今自己夫婿都不知道在哪头呢？
叶小满看他嫉妒扭曲的样子，指着他大笑：“这就不平了。”承诺道，“你放心吧，我享福时忘不了你。”
听见保证，河儿满足，但是嘴巴还是别扭：“要你想着，说不定以后我过得更好呢，到时我来接济你。”
“那我就等着了。”
屋里的徐砚秋额上的虚汗被小满爽朗笑声抚平，他愿意留下，无论如何他愿意留下，即使在这个畅想里自己会死去。
他只听见了一句，叶小满愿意留下。
喜悦水一样流淌身体，毛孔都在舒畅地大口大口呼吸，清风袭来，空气中似乎有他的味道，是清甜的，像甜瓜的汁水。
被子里就有这种味道，晨起时最浓，沾了全屋，浓浓的馨香。
他现在想勾小满的手指，碰到他的皮肤，被这骨头里烧人的欲催出几分力气，薄被下的手掌竟然颤颤巍巍地抖起来，他要活下去，他要碰到叶小满，要抱他，要亲他…要对他做出格的事，要做许多许多次。
他要和小满白头到老。
他的心里充满了火，烧遍了全身，让人愈发难燥。
叶小满送走河儿，就来看看徐砚秋，见他嘴巴干燥，都起皮了，吓得赶忙拿起茶壶给他喂水，反思是不是和河儿聊天时间太长了？
水重新润湿嘴唇，恢复了生机，嘴边还有残留的水泽，小满拿出帕子擦拭，没察觉那淡粉的嘴唇微微动了，吻在了他的指尖。
心里藏了事，没发觉那人其实舔了舔嘴唇，该如何和婆婆开口，自己去乡下的事情。
如果自己走了，家里就要多出一分钱去请人照顾徐砚秋，多出一份钱啊，叶小满没把握了，想了很久，他不要放弃，至少要开口说，他要出去，他得出去赚钱。
这个家得有一个人变，这样才有生机。
而他叶小满最乐意地出去，去田野，去四处，去看看他没见过的风景。
一直等到天黑，饭菜热了又热，徐砚秋都吃了，婆婆还没归家，叶小满待不住了，心里焦躁，担心婆婆做出傻事，关上院门，往外走，就在街尾看见了黄色的一团光，冥冥之中，觉得就是婆婆了。
抬起手招手，“娘。”
张春梅被着一嗓子喊得一颤，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一个清脆的嗓音喊娘，任谁都会打一哆嗦，僵着身子想要转身离开，偏偏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赶上，她平生最怕这些鬼怪之事，嘴里喃喃道：“我不是你娘，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去。”
颤抖声音一点都不像自己那个娴静的婆婆，叶小满也起了坏心眼，伸手悄悄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娘。”
这下子，张春梅彻底不动了，头靠在墙上，浑身发抖，软着身子往下倒，灯光都是颤的，“别啊……”
叶小满皱起眉头，看她真是害怕了，忙扶着说：“娘真是我，叶小满。”
张春梅顿住，想要转头看他，但又害怕鬼在诓骗她，万一是个熟人鬼呢？
叶小满见她还是不动，“娘，真是我。”
张春梅仔细听了，真是叶小满的声音，转身一看，起手就打：“你真是吓死我了。”
两人在原地捡魂，小声喊着：“张春梅。”手在空气划拉，抓住就往婆婆身上安。
“今天怎么这么晚？”
张春梅拍拍胸口安慰自己：“掌柜新得一本珍本，需要今晚抄好，我与大家忙了一天。”脸上还露出笑意：“赏了我们每人半两银子。”
叶小满也高兴，“真不错，那吃饭了吗？”
“对付了两块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