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小巷里一朵橙色的花绽放延伸进了院子。

屋子里又听见交谈声，母亲涓涓细语流进徐砚秋的心里，他不再费力去偷听，反而享受这温暖的氛围。

万千思绪全都汇成了想要立马醒来的渴望，灵魂却被铁链深深箍紧，身体变成实质，沉甸甸地压住，思想张牙舞爪都变成虚张声势。

但他找到了突破口，就是小拇指，像冰块一样撬动，湖面的一角出现裂缝，撬动着，就像春天赶着冬天，静悄悄地破了。

叶小满跟着婆婆走到房门口，亦步亦趋，像一只小鸭子。

张春梅笑着转头，收回关门的手：“说吧，怎么了？”

叶小满抬头尬笑，深吸一口气，壮胆开口：“我想做生意。”

张春梅带着惊讶打开门：“进来说。”用打火石擦亮烛火顺势坐下，拍身旁的椅子，“过来坐。”

婆婆屋里的烛火更亮，屋子里小，密密麻麻全是纸，纸都泛黄卷边了，全屋只有床和椅子是空着的，全是墨香味，小满端正态度，敬意油然而生：“绣阁的王掌柜想要我去乡下收鸭绒和鹅绒，每斤给我一成的利。”

“多少钱收？”

“鸭绒一斤一百二十文，鹅绒两百文。”

张春梅手指在桌上滑动，“你知道有多少户人家养鸭鹅吗？他们愿意为了卖绒就杀鹅吗？一只鸭子和鹅能收多少绒毛呢？即使你收到了，货又该怎么运回呢？”

叶小满见她一步一步说清自己的疑惑，越发觉得婆婆有谋算，张嘴就是：“我只大概知道哪个村子养鸭养鹅，其余一概不知道。”

脸上带着沾沾自喜，一点不知事的样子把张春梅气笑了，伸手打他，“什么都不知道还笑成这个傻样。”

叶小满摸手臂，笑嘻嘻的没道理硬讲：“就是不知道，才要去走一遭。走过就都知道了。”头往上昂，中气十足，信心满满，眼睛里的光比烛光都要亮，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张春梅愣住，走过就知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过了一会，摇摇头无奈地说：“算了，你想去就去吧。”心里跟着生出几分胆气，想起某个人，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小满愣住，没想到婆婆那么容易就答应了，“那徐砚秋怎么办？”

巴掌又下来，“徐砚秋！徐砚秋！他是你相公。”

叶小满侧身躲，小声嘟囔：“知道了知道了。”

张春梅挥手，“砚秋你不用担心，我找隔壁小子照顾，你安心去。”

“只是有一点，你一个哥儿在村子里闯荡不害怕？”

叶小满凑上前，皎洁一笑：“这您放心，我扮男人有一套。”

叶小满兴致勃勃冲进房间，急忙忙地脱下衣服，露出皎洁的背脊，顺畅干净，洁白莹润，肩头微微发红，圆润屁股翘起，衣服随意地扔在床上。

徐砚秋猛地紧闭上眼缝，心脏怦怦跳地狂跳，脑子乱成麻，那洁白皮肉还是狠狠冲击，闭上眼睛更显近在咫尺，带着细腻温软的清香散发着莹白。

“哈！”叶小满跳到婆婆身前，转了一个圈，眉间的红痣被头巾严严实实地遮住，活脱脱一个小伙计。

张春梅放下担心，笑着看他，眼睛的亮被灯火和夜光晕染成关切欣慰，小满的心被烫出一个个小泡泡，他在心底再次想：一定要婆婆活下去。

好久没被人用那种眼神看过的叶小满在脑海里反复研磨，他想不出来该怎么阻止一个赴死的母亲，翻身面对徐砚秋，纱帘挡住稀疏的月光，一切都是朦胧昏黑的。

他想，徐砚秋可以死，但是婆婆不能死，淡淡开口：“徐砚秋你安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娘的。”

说完他倒是安心睡着了，但徐砚秋睡不着，他死？他才不要死，叶小满就只会想着娘！

每天就只会娘娘娘！谁都拦不住地黏着娘，像娘才是他的相公一样！

越想越是不平，自己要赶紧醒来！

手指死死勾着，他觉得委屈，要是自己是醒着的，叶小满一定会先喜欢自己。

小满一早就起了，背着篓筐出门。

一无所知的徐砚秋想张口问——你去哪啊？但嘴巴封住，只能竖起耳朵听着院门被“吱呀”一声关紧，心一紧，小满从来不会不帮自己打理就出门的。

唯一的猜想就是叶小满要离开，他不要自己了。

忽而，门又被打开，徐砚秋提起心，祈祷着万万一定要是小满。

好久没见的童稚声音出现，“徐大哥，我来了。”是隔壁那个臭小子！徐砚秋大受震惊，他的小满呢？他去哪了？为什么是这个臭小子回来了？小满还回来吗？

他不要自己了吗？

过了半个时辰，隔壁小子洗干净手，觉得徐大哥越发难伺候了，等了许久才尿出来。

徐砚秋无力地躺着，发丝生无可恋的散着，衣服敞开，血凉透了，小满到底去哪了？

不行！他要去找他，他们是夫妻是不能分开的，是合过八字的天作之合，是成过亲的。

回想起小满昨天说过的话：他会好好照顾娘的。

对！照顾娘，他不会离开的，有娘在，他就不会离开！

心里怄气，他要出去也不和自己说一声，肯定和娘说过了，又忘了自己。

这边的叶小满坐着牛板车，在乡间小道里颠来颠去，随着力道眯着眼睛摇头，乡间的绿色铺面而来，水稻就在翠色，天空碧蓝，滤干净了杂色。

“淘河村到了。”

小满拿下篓筐，压低声音：“谢了，老汉。”少年音一样，眉眼都是劲头。

赶车老汉点头，仔细瞧着小满的脸，长得俊就是太瘦了，配不上自己家白胖孙女，压不住福气，可惜了。

叶小满顺着淘河走，看见了一群鸭子，眼睛亮了起来，急忙想要走近，惊地鸭子四处窜逃，展翅乱飞，水波卷了卷，打了好几个滚。

“嘿，干吗呢！？”一个七八岁，耳后一撮小辫子的男孩大声呵斥道。

叶小满看到主人家，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了。

男孩瞧见的就是一个背着篓筐，眼冒贼光，脚步利索奇怪的少年朝着自己四仰八叉地跑过来，惊恐地想，这边人烟稀少，别不是人贩子吧。那人迈着八步越走越近，男孩举起用来赶鸭子的竹竿颤颤巍巍地道：“你别过来，我喊人了啊。”

那人不减反快，男孩急急往后退，被石头绊倒了，看着那张狰狞的脸越来越近，抓紧泥土，忽然张嘴大哭：“你别过来啊…”

叶小满看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糊满脸的小弟，一脸无语，自己长得那么吓人吗？

“你别哭了。”

男孩见怪人没抓自己，反而站在旁边，仔细看，其实他长得也算和善，就是跑起来的姿势太吓人了，像只站起来的天牛。“你干嘛的？”说完鼻子里吐出一个亮晶晶的泡泡。

叶小满瘪嘴，“收鸭毛的。”嫌弃踢道：“去河边洗洗。”

男孩起身发现屁股上全是土，拍了拍，“你鸭毛用来堆肥？春天都过去了，现在堆肥会不会太晚了。”

叶小满见他拍完裤子上的土，又要去抹嘴上的鼻涕，不忍看地别开脸，“不是用来堆肥的。”

“我家鸭子不卖的。”看他一眼又说：“也不杀的。”

叶小满无视他：“淘河村只有你家养鸭子吗？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他们都在下游。”说着往河边走，兜起一掌心水往脸上呼噜噜地洗。

叶小满往四周瞧着，这边怪石多，鱼虾少，下游才是放鸭子的好地方，皱起眉问：“他们不让你去下游？”

男孩被戳中心事，吐了一口唾沫：“关你屁事。”吐完就急忙退后两步。

叶小满笑他这副怂样，“喂，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一文钱怎么样？”

男孩眼睛一亮，弯着腰小跑过来，一脸谄媚：“什么忙？”

“你和我说说，哪家鸭子养得最多，村里有多少人家养鸭鹅？”

“十几家，姜家养得最多。”嘴巴一秃噜全说了。

陶河村是养鸡鸭鹅最多的村子，他和叶屠户收猪的时候就被满河的鸭子眯了眼睛，这次他也先选在这边来看看货源，起码这个村子是有经验的，学习学习总是不会错的。

“你叫什么？”叶小满问男孩。

男孩讲：“大山。”

叶小满看他瘦弱的样子，“叶小满。”从兜里翻出一个铜板扔给他，“村子里谁家最大？”

男孩对着阳光仔细地琢磨，“还是姜家，他家是最大的，我们都跟着他家混。”

“怎么走？”

村子里有一棵大槐树，你抬头就能看见，看着槐树走，到了槐树有一栋乌黑砖块垒的房子，那里就是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