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姜家果然气派,宽大的院门开着,大院子里四五个小孩在树荫下趴在地上屁股翘着,头上的红发带摇来摇去。
叶小满走上去,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
四五个小孩齐刷刷地转头看他,无论男女都是长了一张脸,叶小满没忍住笑出声,真是一家人呢。
“你睡啊?”看起来最大的小孩站起身,口齿不清地问。定睛一瞧,原来缺了一颗门牙,正往外面喷口水呢。
“来收鸭绒的,你家大人在家吗?”
男孩仰着头就喊:“娘,有人来买鸭毛。”声音响彻院子,耳膜都要整碎了。
一个裹着发布的女子出来,她长得健硕,手里还拿着一个筐,里面满满的饲料,“叫魂啊。”不高兴地轻轻踢了小孩,抬头去看门口的少年,他长得不高,胜在肤白,脸皮子嫩,看起来是个心善的。
“你来做甚?”女人问道。
“我来收鸭绒的。”
“鸭绒,不是鸭毛吗?”女人疑惑,“进来坐。”顺脚又踢小孩。
小孩意会,起身就往厨房跑,拎着一罐子水出来。
女人在槐树下的石凳子下说:“坐。”仔细端详了叶小满觉得他好像见过:“你是不是来过村子?看着眼熟。”
叶小满笑着:“您好记性,我陪着伯伯来收过猪肉,就是叶屠户。”
女人拍掌,“叶屠户啊!一家人啊,怎么不做屠户生意了,来收鸭绒了?”
有了桥梁,两人很快熟起来,“总不能一直靠着伯伯生活吧,我就在布庄领了一份活路。”
女人听了,笑着说:“这话不假,自己立起来才是真的。”心里对这个小伙子印象好了很多,是个勤奋的,主动说起生意:“你绒是怎么收的?”
叶小满细细解释起来:“这鸭绒比鸭肉更贵,一百二十文一斤呢。”说完看女人表情,表情淡淡,听见价格也只是微微挑眉。
女人笑着讲:“这鸭绒难得,一只鸭子也得不到多少,还要分出来,搞头很少的。”
叶小满不恼,反而点头:“是难搞,但价格高啊,您养二十只鸭子,就能额外有一百二十文,你有上百鸭子,那算下来就是半钱多银子。”打量了一下院子堆满的谷饲,往前打趣:“我看咱家怕是有千只鸭子吧。那就五两银子了。”
女人还在思考,这活是她干,但钱就不一定给她了。
叶小满喝口茶水,看见不断探头的小子,心里一动:“要是还养着鹅,那价格就更多了,两百文一斤,加起来刚刚好够一个小孩的束脩。”
正正好戳在一个做娘的心上,姜家孩子太多,即使是天大的家业,也不能让每个孩子都读书,她又是逃难来的,嫁了最不得待见的老二,这公家钱是一分都不落到自己孩子身上。
她想了想,应道:“你端午再来,那段日子要祭龙王,要杀百来只鸭鹅,到时给你。”
叶小满开心笑了,“您真爽快,我还得再走几家,您先忙。”
女人听见她说还要走几家,她摇头:“村里其他家,你别去了,我去帮你说。”
叶小满犹豫,他与女人没多少交情,这种事情交给她怕是不妥。
女人见他犹豫,小声说:“这马上就要中饭,男人都在家了,我去和女人说,她们也能悄悄弄点私房钱。”怕他不信,悄悄说:“你别不信,她们都听我的,你出门问问都知道我王花。”
叶小满惊讶,这女人还是个头头,仔细打量她,看起来确实健壮,面相也不是那种好欺负的,按下自己的怀疑,装作信任地说:“好,那就麻烦婶子了。”
王花想要学着男人拍肩,忽然记起来,这男孩身子板虽然没长成,但也实打实是个男人,收回手,满脸笑着说:“你放心吧。”
叶小满出来门,往河边走,果然看见了大山,朝他招手,大山瞧见他,往他跑过去。
“怎么样?你收到了吗?”
叶小满说“收到了,但我问你,那姜家媳妇王婶子跟你娘关系好吗?”
大山一听这名字,立马变得亲切:“好得很,我娘天天念叨她。”
“那你家鸭鹅是谁做主?”
大山犹豫一会,想了半天说:“我爷,但养鹅都是我娘来。”
叶小满懂了,拿出包裹里的馒头,扔了一个大山:“坐在一个石头上和他闲聊:“你怎么不去读书?”
“家里有人读书了,供不起了。”大山单纯,眼睛露出遗憾向往。
“你家有几个孩子?”
“十一个,我大伯三个,我二伯五个,我爹三个。”
“男孩几个?”
“七个……”
聊了半天,叶小满算自己大概能收到二十斤鹅绒,七八十斤鸭绒,端午来收就是一两银子。
再算,端午不过五天后,五天就是一两银子,叶小满走在路上都是畅快的,还有一下午的使劲,他想得多找几个村子,多看看,万一还有人养鸭鹅呢?
还有一个下午,阳光盛极,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拿出草帽,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发现水壶已经空了。
顺着河走了三四里路,看看太阳快要丑时了,终于看见了村子,他拿出了水壶,站在村口人家喊:“有人吗,讨口水喝。”
有一个老妪扶着墙出来,腰已经弯到了胸前,“葫芦拿来。”
叶小满小跑上前,微微鞠躬:“谢谢老人家。”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老人家出来,他从阴凉处起身,双手接过:“老人家,这里是哪个村子啊?”
走得太远,他对这里没了印象。
老人家看他一眼,觉得他人畜无害,淡淡说了:“鱼河村。”见他双腿打哆嗦,拿出一个竹凳给他,“你去哪?”
叶小满说:“我来收鸭绒的。”
老妪打量他一眼:“没大人一起?”
“没,自己出来闯闯。”
老妪指点:“这村只有一家养鸭子,养得也不多,只有三四十只,这边离镇上远,不好卖。”
叶小满有底了,留下一个铜板,道谢:“您知道怎么走吗?”
老妪指路,“顺着村子大路往前走,走到底,河流分岔的左边……”
这村子不大,禾苗都很多的,种田的不少,他喝下一口水,想着该如何回去啊,不如就在村子里住下一晚,等明天再回去,反正和娘说过了。
遇见了赶鸭子的冯家婶子,脸上果然有一颗大痣。
“哎,叶小哥你就把这当家一样。”冯河讲。
叶小满不住地点头,他只说自己是收绒的,听见价格夫妻俩就把自己供起来了,叶小满躺在床上一时间睡不着,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着绸缎似的月光,想起了一个面白的男人,不知不觉思念起家里的床,还有那一股清苦味,还是家里好,睡得踏实,实在累了,想着就睡着了。
但有人睡不着,他恐慌得发抖,叶小满还不回来,一整晚都是害怕的,没了那小猫一样的呼噜声,难以安眠,他想啊想啊,入了叶小满的梦。
那人就站在院子门口,病弱地扶着门,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语气很淡,温温柔柔地问:“怎么还不回家?”
叶小满惊醒,天已经大亮,衬得他肤色雪白,他忘记了细节,只记得氛围,惨兮兮阴森的院子,病恹恹的男人,觉得自己梦见了鬼,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想了半天,记忆里那个幽怨的眼神越发清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想今天还是早点回家吧,不然那个鬼又来找自己了该怎么办?
看来婆婆怕鬼也是有原因的。徐家容易招鬼,徐砚秋醒不来说不定就是鬼魂作祟,不行,回去之后要找人再来瞧瞧。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粥,想了半天只能叹一口气,自己不可能拿嫁妆去填这个看不见底的窟窿的。
门外也有人在喊,“小满兄弟吃饭了。”
叶小满想吃过早饭就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十分顺利,出了村子就遇到去镇上的牛车,叶小满怀疑是那鬼魂作祟,疑心发作地左右看看,风起树动就觉得是那鬼在戏弄。算了,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那鬼再来一次,自己就打得他眼冒金星,口吐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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