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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理想型

理想型这个问题，迟清淮没想过。又或者，她想得太多。她交往过几个女朋友，类型不同。要说共同点嘛，一个是都长得挺好，要么是初中，要么就是高中的校花；另一个，就是都比她大，哪怕大半年，也是大。而最重要的，就是她们都爱自己超过爱迟清淮，所以要么利用了她，要么……替换了她。

对此迟清淮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她现在也分不清，那些当时让她肝肠寸断的喜欢，那些隐忍坚持的付出，究竟感动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又或者她根本没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深情，也不了解对方想要什么。年轻的心啊，总是不懂。

所以当季云思问她是不是喜欢温柔型的时候，迟清淮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说不是，太假，毕竟她的小说女主角就是个温柔的人。而她，又真心的希望能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并且爱着自己。而这爱，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而不过是因为她是她，仅此而已。

嗯，别扭又幼稚。

可她如果说，是，那么问题就来了。季云思长得美没错，可性情直接。不能说不温柔，只是……偶尔温柔。她会理智的分析问题，会一针见血的指出迟清淮的不足。用最简练的话，解决最多的问题。她不仅不感性，反而是个相当理性的人。

迟清淮没想到，理想型这个问题，比前女友还难回答。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书拿给季云思看，自己挖坑自己跳嘛这不是。

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肉，迟清淮闷声，“我其实没有什么理想型，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想爱上一个真实的另一半，而不是脑海里臆想的她，所以……不太会提前预判。”

嗯，回答的巧妙，听上去也真诚。但是季云思不买账，她啊，太聪明。

“你书里那个女主角……挺温柔啊。”她吃了块奶酪，语气平缓，“就是……这种性格在现实社会里比较少见，而且，美女是稀有物种。又漂亮又温柔的美女，更是会让人……抢破头。”

“所以是小说嘛。”迟清淮听得出那话里的揶揄，她抬头，冲季云思笑笑，“都是假的。”

可季云思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她想让迟清淮明白，这个现实和虚拟是有差距的。人，得拎得清。于是，她淡淡的说，“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只是要让一个女人单纯美好，她的另一半得付出的更多。要么有钱，让对方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么能独挡一切，不需要对方面对人生里的跌宕起伏，这都是配套来的。”

挺有道理，迟清淮只剩点头，连饭也吃不下了。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小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境。她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更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梦。只是心里有点莫名奇妙的失落，这感觉就像是……季云思在拍着她的脸，告诉她，醒醒。

可天地良心，她也没做梦啊。

迟清淮说不出什么，只是笑笑，喝着水。而季云思把迟清淮的低气压看在眼里，觉得自己说中了，这人，还真是喜欢温柔的。

季云思其实是个挺大气的人，尤其是对伴侣，她从来不吃醋，主打一个爱来来，爱走走。可她又是一个小心眼的人，跟她在一起，心里想着别的女人，嗯，哪怕是虚影也不行。

念头要打死，话得说透，这是季云思一贯的指导思想。于是，她又开口，“清淮啊，你这个书我看了，写的挺好。就是……进度有点慢，没有个**和起伏跌宕，不太好抓住读者。”

迟清淮把水放在桌上，看着季云思，轻声道，“嗯，我知道，不过是写着玩的。我当不了作家，也不会用它挣钱，就是为了哄我自己开心。”

话说到这份上，气氛，比那羊肉串还冷。

季云思再神经大条，也能看出对面那人脸上的不开心，她放下筷子，清了下嗓子，“那个，也可能是我的问题。我念书的时候本来就不太喜欢语文课，看字很费劲。不过看数字和英文倒是快了点。”

“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嘛。”迟清淮笑笑，夹了根芦笋，慢慢嚼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季云思却又开口，“你为什么管书里那狗叫便士啊？”

这问题让迟清淮一愣，“为什么？”

“嗯，为什么？”季云思眼神认真，又问了一遍。

“因为月亮与六便士这部小说。”迟清淮笑了笑，“剧情挺俗套的，但是我挺喜欢这名字，当你终日低头寻找地上的六便士银币，却错过了头顶的月亮。诗和远方，真实的人生，总是在交错的。你得一个，总会失一个，就看自己如何平衡。”

迟清淮说这话时，那语调沉稳，而脸上是平静。眸色有些深远，又有点黯然，像是饱经风霜的老水手。季云思看着她，却只想把她蹙起的眉心抚平。一个不过十九岁的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没事儿玩深沉干什么，又不是梁朝伟。

季云思喜欢迟清淮笑起来的样子，干干净净。可她却不常笑，都只是那淡然的样子，没什么表情，讨厌透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换成迟清淮提问了。

“没什么，只是我有个朋友，恰好有只叫便士的小狗。我带过它一个周末，它不睡觉，还在厨房地板上尿尿，挺麻烦的。”季云思那表情，很是嫌弃。

也是，她有洁癖，让她照顾小狗，难为她了。想到这，迟清淮笑了，说了句，“挺巧啊。”

嗯，还有更巧的，季云思心想，不过这个木头好像没发现，她也就不提了。

“那个……你这书里，没把谁写去世吧？”又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没有啊……”迟清淮挠挠头。

“那就好。”季云思吃了口羊肉串，心满意足。

这顿饭吃的不上不下，说实话，羊肉什么味道，迟清淮没吃出来，满脑子都是季云思刚才的话。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挺让人难受的。

她默默收拾着桌子，又洗着碗，一言不发。而季云思没看小说，反而盯着她，看了好久。

迟清淮有一种奇怪的气场，被季云思称为，丧。嗯，一个人不说话，不笑，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点人味，是挺丧的，会影响气场。

而季云思是一个很积极的人，可能是因为智商高，很多事情都想的明白，所以不太会纠结。生命这么短，何必浪费时间在不开心的事儿上。

可迟清淮不一样。

她又笨，反应又慢，而且心思细腻敏感。季云思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满都能触动她脆弱的心脏。

今天这番话，反应在迟清淮心里，却一点点咂摸出滋味。她一个穷学生，没钱没地位的，能找到季云思已经是高攀了。凭什么指望人家迁就着你，哄着你，又体谅你的玻璃心呢？

可，越想，却越委屈了。

迟清淮挺好的，其实她会很多事儿，也是个负责靠谱的人。可她却没什么自信，又或者说，她不相信自己的好。当时的她，不那么了解季云思。如果她知道季云思有多聪明，又有多少成就，可能就会挺直腰板儿，告诉自己，那么挑剔的人看上了我，说明我挺优秀的。

只是当时的迟清淮没这个底气，更不敢说人家看上了自己。万一只是图新鲜，玩玩呢？

走到院里收拾着那些没燃尽的炭，迟清淮拿出一根烟，点燃了黑夜里那抹火光。英国的冬天漫长难熬，纬度高的关系，所以九点钟天才亮，三点就黑了。就像现在迟清淮的心情，黑漆漆的。

烟雾一点点升腾，凝在空气里，散不掉。迟清淮抬头看着月亮，才发现自己手里没有六便士。面包都没有，爱情，更是妄想。

她自嘲的笑笑，那笑容苦涩。

季云思看上她这事儿，她其实也理解不了。因为季云思身边随便谁拉出来，都比自己更好。

她图的什么呢？

图我年轻？还是…… 图我手艺好？

可能也只有为了吃饭这一条。

那如果哪天季云思不爱吃她做的饭了呢？又或是出现了个手艺更好的人呢？

迟清淮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那烟雾。

那就……又会被换掉吧。

这个念头让她难过，她却不太想挣扎。可能季云思说的对，她这个人啊，就是丧。

收拾好外面的东西，又把烧烤架搬回阳光房。迟清淮进了屋，厨房只亮着微光。季云思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回了书房工作。而迟清淮洗了澡，又把衣服洗好晾上，也在屋里看着书。她是个挺用功努力的人，成绩也不差。而但凡是她想学的事儿，都能学的挺好。

可惜，让她想学的事儿很少。

夜晚的安静总会勾起人很多情绪，季云思坐在书房，看着设计图，心思却总想起刚才迟清淮的眼神，和那若有似无的悲伤。而迟清淮拿出来之前写的小说，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看过，连情节都快忘了。

那是个挺简单的故事，关于一见钟情，关于追求，关于理解和付出。可她是迟清淮，不是故事里那个贴心温柔，经济无忧，有父母支持的简凡。她爹妈的婚姻貌合神离，而对她的态度，别说支持了，恨不得让她回炉重造。

她远没有简凡那么好。

而季云思……虽然跟余思漫是不同类型的人，可她们却都符合所谓御姐的特质，人美气质佳，工作能力强。虽说性格不同，说话方式不一样，可都……悉心照顾着那个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小朋友。或温柔，或严厉，都是为了对方好。

自己……配得上季云思吗？迟清淮对着空气提问。她啊，有太多虚张声势，也有太多矫揉造作。连爱自己都不会，更别提爱别人了。她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又或者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我感动也说不定，她突然有点找不到方向。

不安就这么弥漫在夜里，迟清淮缩在被子里，身子抱成一团。她从小抱着的小熊没有带来英国，那是姥爷给她的礼物。而现在，姥爷已经不在了，她也长大。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不再需要用一个玩偶来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她其实做的很好。

可在这一刻，她却无比想念那只小熊，想念一个不需要逃开的拥抱。

迟清淮没做过自己，她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不会被人喜欢的。所以从小她是个好学生，是父母眼里的乖宝宝。努力学习，认真听话，会做家务，心疼家长。可这一切换不来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她知道，光听话是不够的。

而现在的她，也不敢在季云思面前做自己。因为她知道，没人会接受一个这么没安全感的恋人。她不成熟，不可爱，没钱没房，再加上患得患失。嗯，她自己遇见这样的人，可能也会撒腿就跑。

算下来，她竟没有一点好。

身子越缩越紧，迟清淮睡梦里也皱着眉。

季云思无心工作，想来看看迟清淮，却发现门关着。轻轻敲门没有回应，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却看见那人在被子下面缩成一团，睡的极不安稳。

那无助，就这么明晃晃的充斥在房间里，季云思竟然心疼了。

她，居然会心疼别人？居然不忍心看见迟清淮的悲伤。

之前的前任们就算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她都没皱过眉头，心里有过一星半点的起伏波澜。现在，却真真实实的，想要抱紧床上这个人。告诉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怕什么呢？

习惯了被照顾的人，也能学会去照顾别人。虽然在这件事儿上，季云思学的很慢，有些笨拙，偶尔傲娇。可她却认认真真的，向迟清淮一点点兑现着无声的承诺，默默的，对她好。

是，她会生气，也会心急，可更多的，是看着迟清淮一点点长大，那份幸福感与骄傲。只是这些话都被季云思压在心底，直到两个人吵到天崩地裂，迟清淮委屈痛哭才开口。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晚的季云思，没有回房间，而是静静地抱着迟清淮，伸手摸着她那蹙紧的眉头。而迟清淮很乖，凑过来，窝在季云思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

细细柔柔的呼吸打在锁骨上，季云思觉得迟清淮像小狗，偶尔会抽动几下小爪子，可你轻轻拍拍她，她又会乖乖睡着。季云思的下巴抵着迟清淮额头，嗅着她身上、被子上的香气，那味道总能让她觉得莫名安心，比香水更好。

就这样，季云思也睡着了，只是她睡觉很轻，总会被迟清淮吵醒。可迟清淮没醒过，一觉睡到了天亮。

睁开眼，迟清淮觉得脸贴在什么东西上，温润且软。她蹭了蹭，红了脸，抬起头看见季云思还在睡，身子立马僵住，不敢乱动了。

其实迟清淮一动，季云思就醒了。只是她想看这木头会作何反应。没想到这人真的这么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挺了十多分钟，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早啊，清淮。”季云思出声，伸手摸了摸迟清淮的头。

“早……云思。”迟清淮红了脸，抬头看了她一眼，身子往后撤，从季云思怀里出来了。

“睡得好吗？”季云思问。

“挺好的……”迟清淮答，“那个……你怎么在这？”

季云思恨不得敲她一下，这木头，是看不出自己抱着她睡了一夜吗？

“我看你睡得不安稳，来陪你。”季云思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如果我在能让你睡得好点，那我晚上就陪着你，好么？”

迟清淮听见这句话，愣住了。她跟季云思说是在一起，又同住一个屋檐下，但除了某些时刻，一直是分房睡的。而这同住一张床，意味着两个人的关系进了一步。

只是为什么进了一步，她没想明白，也猜不到。

迟清淮的反应落在季云思眼里，觉得这人真是呆的可爱。明明很开心，那唇角上扬，却还偏要装的一本正经，可眼里藏不住心事，都写在脸上。

“不愿意？那你自己睡也可以。”季云思挑了下眉。

“愿意……”迟清淮开口，那语气却小心翼翼，“我……睡觉不太老实，怕打扰你，毕竟你上班很辛苦的。”

“没事儿，如果打扰到我，我就回自己屋里去。”季云思笑笑。

答案合情合理，只是，又把这事儿从如恋人般的亲密，变成了哥们般的义气，有点舍己为人的意思。

迟清淮那笑意淡了几分，点点头说好。

可季云思却看着她，“要不，你老实点，我就不用走了。”

嗯，迟清淮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所以之后的很多年，她睡觉的时候都努力保持着老实，甚至不敢翻身，也不敢抢回被季云思卷走的被子。以至于每到睡觉时间，她心里压力就挺大的。生怕因为自己不老实吵到了季云思，她就走了。

可再小心，睡着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那儿时梦魇带来的恐惧，仍会让迟清淮无意识的抽动身子，而压力大的夜晚，她凌晨回家，上床时又无可避免的会吵醒季云思。吃不饱的人会吵架，睡不好的人也会。而季云思工作也累，三言两语，变成不欢而散，两个人竟都是委屈。

所以最后的那次争吵，季云思跟迟清淮说，刚跟你在一起那几年，因为你睡觉不老实，我一度神经衰弱，但是没告诉你。就像我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儿，都是我在默默保护着你，替你解决这些麻烦。可我也会累，也会想有一个人替我遮风挡雨。在我需要意见的时候给我指导，不用天天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迟清淮，我要的是另一半，不是一个孩子。你当年小，我可以包容你。可你现在快三十岁了，不小了。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难道什么都没学到吗？

而那时的迟清淮，其实长大了不少，有了事业，能照顾她跟季云思的饮食起居。只是她们之间隔着明晃晃的十一年，她太笨，季云思太聪明。又怎么……能追得上她呢？

所以迟清淮静静的看着季云思，那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她说，云思啊，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包容我，照顾我。是我……是我的错，我配不上你。

这种卑微刺痛了季云思，她生气迟清淮甚至不争，更不说那些会更努力，照顾好她的话。

可天知道，迟清淮这是学乖了，她知道话说的容易做的难。她曾经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季云思，可却让她哭。她觉得能给季云思一个家，却漂泊流离。她把那些温柔和好都给了季云思，那些包容体贴，那些小心翼翼。可换来的却是季云思一句，我觉得你不珍惜我，你对我不够好。

永远可以更好，这是季云思教会迟清淮的事儿，也是她的座右铭。

而不喜欢你可以走，我没有你也可以完成这些事儿，是季云思对迟清淮的忠告。迟清淮知道她做的到，因为季云思比自己强了太多。依赖她的，是迟清淮自己。

在追逐更好的路上，迟清淮注定要忍受这些责骂，不满和委屈。而她欠季云思的还不完，时间、青春、感情、金钱，桩桩件件，谁能理清。

那时迟清淮的难过写在脸上，她真的，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季云思，甚至没给自己留半分余地。而回报是丰厚的，她确实变成了更好的人，沉稳，能独当一面了。只是她也明白了，爱一个人之前，你得学会爱自己。再另一半身上找安全感，可怜又可悲，终究是跟空中楼阁无异。

那一天之后，迟清淮对感情的依赖淡了，全心全意放在事业上。她不再发脾气，每天只是工作，甚至忙起来，连饭都不怎么吃，一如年轻时的季云思。不用提醒，现在的迟清淮睡觉也很老实，已经做到不翻身不乱动。甚至在她有工作时，会自觉的抱着被子去另一个房间，不用闹钟也会按时早起。而黏着她的，反而是季云思。

因为季云思突然意识到，她有多依赖这个被她一直严苛对待的小孩儿。长大的迟清淮很可靠，可她却不会再无忧无虑的笑，也不会……趁自己睡着了偷偷蹭过来，贴在自己后背上，轻轻呼吸。

长大的迟清淮，少了那份小心翼翼，眉眼也不会再闪避。可季云思心里却有些空，明明……是自己让她不要那么陷在感情里，是自己让她像个成年人一样担负起责任的，不是吗？

感情里的很多细枝末节，桩桩件件堆积，却成了多米诺骨牌。小心你期待的，这句话不假。月亮和六便士，得到一个的同时，另一个，必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