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顾昀川都没有说话,他不太愿意和人提及他的腿,即便这是个根本无法忽视的问题,他眸色微黯:“我没事,你快睡吧。”
可沈柳却坐起身,摸索着爬了过来:“我给你按按腿吧。”
“不必了。”
“我、我不嫌你……而且你也不脏。”
“不是,不是说这个。”
“我、我也不脏。”沈柳急得磕巴,“我洗过手、擦过身了,我也不脏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顾昀川无奈地叹气,正想着如何解释,却看见夜色昏暗里,沈柳可怜巴巴的眼睛。
他喉结滑滚,指尖收紧,捏得骨节都发了疼:“那……劳烦你了。”
话一出口他当即就后悔了,可跪坐着的小哥儿却如蒙大赦,弯起眉眼,像因为吃到肉骨头连耳朵都立起来的小黄狗。
顾昀川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应下来了,负气地将油灯重新点亮,豆大的火光轻轻跳动。
沈柳让男人趴趴好,顾昀川纠结地眉心成川:“就坐着按……”
“那管啥用。”沈柳把枕头拉过来,“趴这上。”
顾昀川见小哥儿一本正经的,深吸一气又呼出,最后还是依言趴在了枕头上。
沈柳坐到床尾去,他伸手去卷顾昀川的裤脚,碰到左腿时,男人下意识开了口:“别碰。”
像被火烫了似的,沈柳收回手,他看着裤脚边露出的不一样粗细的脚踝,心口不由得抽了下,手缓缓覆到了好的那条右腿上。
他的手不大,可力道却足,手握成空拳,用指节压住男人的后膝弯,顺着腿肚子一路往下。
好疼……顾昀川后背绷紧,脸都要埋进枕头里。
沈柳看着他紧收的大腿肌肉:“疼了?”
顾昀川悄悄抹了下颈边的冷汗:“不疼。”
先是拉筋,再是揉按发紧的肌肉,沈柳的手一下又一下,很是认真。
顾昀川借着微弱的灯光,悄悄瞥过去,他发觉沈柳只是瘦,眉眼竟还挺好看的,不动声色地转回脸,抿了抿唇。
顾昀川对自己的左腿讳莫如深,沈柳也不敢多碰,给他揉完右腿就收回了手。
顾昀川翻过身,酸疼的小腿竟真的好了不少,边上小哥儿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他伸出手,攥成拳头复又张开,缓缓落在他单薄的后背上,生硬地拍了拍:“快睡。”
*
天光微亮,撕开了薄云的一角,漏出灿灿金芒。
镇子上的鸡叫过两遍,沈柳还没醒,倒是顾昀川睁开了眼,他看着睡得正熟的小脸儿,想他真是累得紧了。
这时节天亮地早,眼瞧着快到卯时了,顾昀川伸手拍了拍小哥儿的肩膀:“小柳儿,该起了。”
沈柳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伸手揉了把眼睛。
外头正响起敲门声,顾知禧早都洗漱好了,她怕顾昀川还在睡,声音放得很轻:“哥夫,你醒了吗?”
沈柳脑子不多清明,顾昀川帮着应了一声:“就来。”
晨起的声音里带着些哑,听得人耳朵发热,沈柳这下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他身上穿着里衣,正要换衣裳,想起来顾昀川还在,他扭过脸,支支吾吾:“我、我要换衣裳了。”
顾昀川了然,背过身去:“好,我不看。”
沈柳嫁进门是没有嫁妆的,就连换洗衣裳也是赵春梅准备好的,好在夏天衣裳干得快,两身轮换着穿倒也够用。
衣裳就放在床尾,一身湖水蓝的圆领短袖衫,按着苏青岚的尺码裁的,穿在沈柳身上显得有些大,他将绦带系到腰间,才合适些。
沈柳爬下床,将银钗插/入发间,正要出门洗漱,身后传来顾昀川沉缓的声音:“桌上钱拿上。”
沈柳看向边桌,顾昀川连钱袋子都给他备好了,他忍不住弯起眉眼:“谢谢。”
白云镇赶集,不是日日都有的,多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散落在街巷的小商小贩在镇子东头的空地上聚集,赶着日头东升贩卖货品。
清晨日光稀薄,雾气还没散尽。
走这一路,顾知禧的小嘴儿便没停过:“你俩是睡一块儿了嘛?哥夫咋起得这晚啊?”
沈柳被问得耳朵通红,咬着嘴唇半天才磕巴着开了口:“没、没干啥,昨儿个走太多路了,给他揉了揉腿。”
顾知禧怔忡:“揉腿?给我哥?”
小哥儿点点头。
顾知禧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柳,眉毛扭在一起:“不得了,可不得了……”
小姑娘还想再说话,沈柳忙道:“我、我一会儿给你买饼子,你、你别问了。”
顾知禧笑得眉眼弯弯:“那再多个豆腐脑。”
“好。”
俩人赶到市集时,已经有不少人了,商户们聚在一起,成列队排好,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顺着人流走,就能将市集逛遍了。
沈柳是头一回来,很是新奇,倒是小姑娘来多了,拉着小哥儿往人堆里挤。
俩人出门早,都没顾上早饭,走这一路早都饿了,一到地方就直奔着吃食去,她早想吃市集的豆腐脑了。
卖豆腐脑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阿婆,头上围一条蓝布巾,只露出雪白的鬓角,见俩娃娃过来:“来碗豆腐脑啊?”
“两碗,一碗多放些葱花。”顾知禧看向沈柳,“哥夫,两个铜板。”
沈柳笑着点头,将钱袋子拿出来,掏了两个铜板。
顾知禧一眼就认出来了,睁圆了眼:“这是阿哥的钱袋子吧?这他都给你了?”
沈柳羞红脸,忙将钱袋子拉好收进怀里:“他是见我没有……借、借我用的。”
其实他也知道,钱袋子是很私人的物件,他们村子里,有挺多姑娘、小哥儿给汉子绣钱袋子定情的。
顾知禧瞧他那宝贝的模样,歪头笑了可久。
沈柳伸手挠了把脸,小声道:“吃豆腐脑了。”
顾知禧不再闹他:“好。”
两人拉过小马扎,沈柳将背上的小筐卸到地上,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老阿婆掀开布盖头,从筐子里拿了只干净瓷碗出来,另只手打开木桶盖子,先用勺子撇掉一层水,再舀了勺豆腐。
木桶外头裹着棉被保温,豆腐还热乎着。
自家酿的豆腐,都是用的新鲜豆子,豆腐又软又白,盛到碗里还晃荡荡的。
最要紧的还是酱油卤子,阿婆打开木桶盖,一股酱油香味溢了出来,她舀起一大勺子盖在软白的豆腐上,酱色的浓稠汤汁就将豆腐浸满了,再抓上两把香菜、葱花撒在上头,看得人口齿生津。
豆腐脑边上就是卖烧饼的,千层的芝麻酱烧饼,上头撒满了黑芝麻,外酥里嫩,沈柳也拿铜板买了两个。
两人坐在一块儿,沈柳以前没吃过这好东西,学着顾知禧的模样,用勺边将豆腐切开。
他张开口轻轻咬了一口,豆腐软嫩多汁,配上酱油卤子,口感丰富,很是好吃。
沈柳抿了抿唇:“要不买些回去……”
“放碗里会洒,而且筐里还得放小鸡呢。”顾知禧吃了口芝麻烧饼,鼓着小脸儿说,“阿哥会自己去吃的,你不用担心他。”
“啊……没有,我是想给、给阿娘带。”沈柳急着解释。
顾知禧抬起头,了然地看他一眼,又埋头吃了起来。
俩人吃好了早饭,继续往市集里头走。
东西贩卖得很是齐全,瓜果蔬菜、布匹绸子、香粉胭脂……大到小猪崽,小到针线,应有尽有。
沈柳却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摊子前停住了脚。
卖货的是个年轻汉子,正抱着手臂蹲在地上,见有人来了,才站起身:“客官,来看看毛笔。”
汉子只拎了个筐子,筐子上头架一块长条木板,上面摆放着毛笔。
沈柳蹲下来看,他不多会买这种东西,只觉得顾昀川该是用得上。
顾知禧也跟着蹲到他边上,小声说:“想给阿哥买啊?”
沈柳不多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卖毛笔的汉子也蹲过来,拿笔给他瞧:“这是羊毫笔,这个是狼毫的,狼毫要硬一些,笔锋利、笔画精致,小哥儿是买了自己用,还是送人啊?”
“送人的。”
年轻汉子一听这话儿,忙将筐子上的长条木板端开了,仔细一瞧,筐子里七七八八装了好几种样式。
他拿出几支来:“送人得寓意好,这上头刻竹子是节节高升,这个是祥云,平步青云,小哥儿是送读书人吧,这些都是好意头。”
沈柳却摇了摇头:“有旁的吗?”
“那这个。”汉子打里头又翻出一支来,“高山流水,送知己至交的。紫毫笔,紫气东来,也是好兆头。”
沈柳指尖轻磨着笔杆:“多少钱啊?”
“十五文。”
“十五文啊……能便宜些嘛?”
“不好便宜的,这是取的山里野兔背后带锋的毛,老师傅的手艺,是好笔。”
汉子又拿出些旁的笔来给沈柳瞧,笔尖软榻无锋,毛色混杂,确实差出不少。
见沈柳是真想买,可又犹豫价钱,顾知禧帮着说话:“您就便宜些嘛,我俩打老远过来的,这一大早该是头一单吧,咱互相让一让,也图个开门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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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早起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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