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身体像破气球一样被撞飞的那刻,张淮其实已经没力气思考当下的情况了。
她沉重的身体停在了河边,连哈着气的大狗从脚边经过都不曾挪动分毫,却被一股沉劲力道从后背袭击。
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这座苦朽的雕像从水面沉入水中,坠入深不可见的泥底。
“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我受不了!你爱跟谁过跟谁过吧!”
“跟谁过也不跟你过!”
尖锐刺耳的争吵声划破蒙在鼓膜前的混沌,一层接着一层,灌进她的耳朵里。
她蹙着眉,眼皮像有千斤重一般,用尽力气也无法撑开。
“就是为了给你家生小孩,我才变成现在的样子!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场吗!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
“够了!”男人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难道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咆哮声混合在一起,不断惊扰着张淮的心绪,本就漆黑的视野又蒙上一层阴翳,眼角泛出酸涩的泪来。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没想到她最深刻的回忆,竟然是从这里开始的钱。
后面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罢了,罢了,都毁灭罢。
一死了之,她就永远告别这些闹人的声音了。再见,我所有的烦恼……
她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阳光已变成浓郁的醉色,流动倾洒在灰色的大理石纹砖上。她意识依然恍惚,身体依然疲惫,只是大理石地面的冷尘味有些熟悉,带给她一种故岁弥在的亲切感。
她无力去探究这一切。身体像是支离破碎一般,不听自己使唤,沉重的心脏随着地心引力下坠,此时已是一块废石头了。
趴在地上,什么都不想。
然后被踢了一脚。
她飞了出去,像断了气的泥鳅,“咻——”的一下从屋子这里滑溜到那里——踢脚线挡着的地方。
和墙面碰撞的那一刻,空气里响起细碎的破裂声。猝然的疼痛让她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身体上的痛感也逐渐浮上来。
这个世界,太混蛋了。
她不在意被撞到水里淹死的事已是宽宏大量了,竟将她叫醒再踢飞一次。生命再轻贱也不至于受到如此对待。
她脸紧贴着地面,只有一双眼睛缓缓动着,定格在将她踢来的方向。
一个巨大的小胖墩。
“死小孩。”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等她爬起来,势必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尝尝人间疾苦。
她将身体更用力地推向地面,一般这个时候,反作用力就会将她撑起来。
……她加了把劲。
……她绷紧了身子发力。
……她用胳膊撑住地面。
不对,她胳膊呢?
小胖墩咚咚咚地向她跑过来,她这才发现这个小巨人大得不是一般离谱,明明只是七八岁的年纪,却有一栋楼那么高。
而她好像地面上的一滩水,失去了四肢,只能瞪着眼睛看巨人跑过来。
不会又要踢她吧!
金属在滑轨间响动,窗帘掀起厚重的一阵风,将小胖墩掩藏得严严实实。拜她所赐,张淮的视角也被黑暗笼罩。
她心里有些荒谬的预感。
但凡是一个,不,哪怕半个大活人趴在这里,视力正常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即使她还是个孩子。
刚才发生的一切恰恰说明她已经不正常了,至于原因是什么,现状是什么,这种需要耗费心力去思考探究的问题,她懒得去想。
只是被窗帘笼住视野,封闭的空间里熟悉的灰尘味,又触动着记忆的某个角落。
“小淮,小淮,你去哪儿了?”
熟悉的声音倏然钻进脑海,她还来不及思考,眼泪已涌了出来,像是中空的干草堆忽然被热水流冲散。
这是妈妈的声音。
小胖墩攥紧窗帘布,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张淮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战栗。
“小淮?小淮?张淮!”
“张淮!张淮!你在哪里?”
原本哭得嘶哑的声音,此刻一声接一声地唤着人名,逐渐变得尖锐,好像一支接一支的利箭,要戳穿所有的屏障和伪装,扎进她的皮肤。
小胖墩蜷了蜷身子,窗帘跟着被拉动。帘外的人发现端倪,三两步走上来拉开帘子,躲藏的孩子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大人的目光里。
“你在这里干嘛?”
不似刚才的歇斯底里,此刻女人的声音里,是疲惫和冷淡。
小胖墩从地上爬起来,重心不稳地晃了晃,站定了也不敢直视女人的表情。
无法开口解释,张淮明白,她没法向大人说出这奇怪举动背后的缘由。她只是想找个黑咕隆咚的地方躲起来,衣柜也好,壁橱也好,窗帘底下也好。
“算了。”女人轻轻叹气,“妈妈带你出去吃吧。”
今天的晚饭看来又要在外面解决了。小张淮望着那一滩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爸爸呢……”
头顶传来一声不忿的嗤笑:“你爸,忙着跟别人逍遥去了。”
不是这样的。
小张淮攥了攥衣角。
不是这样的。
那些围在爸爸身边的人,都是爸爸公司的同事叔叔,他们推推攘攘地架着爸爸往前走,爸爸在他们中间,笑得脸红脖子胀。
可是她看得到,爸爸根本没有笑。
张淮抬眸望着玻璃窗外的斜阳,这个时候出去,那家卖小卷粉的店必然已经坐满了人。
但还是早些出去的好,至少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空荡的客厅又只剩下张淮了。
故地重游,竟凭空多了几分伤感,这是她上小学时的,他们的家。
原木的电视柜上摆着早已被扔了的布娃娃,院落的推拉门上是爸爸新刷的油漆,铺着白色针织桌布的茶几上是妈妈刚叮嘱要覆好的膜。
死前能再回到这里,也不算枉过一生了。不争气地,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前方传来嗡嗡的响动。
黑白相嵌的圆柱状盒子转着圈滑过大理石砖面,那一滩细碎的玻璃碴就被吞进腹里。
旋转扫描片刻,盒子径直朝墙角驶来。
张淮收敛情绪,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盒子沉默片刻,继续旋转着靠近。
“这个年代可没有你这样的扫地机器人。”她懒懒地说。
盒子停住了。从严实的外壳里传来清越的声音:“被发现了啊。”
张淮好整以暇,就听见盒子里又“咔、咔”响动起来:“那只能,吃掉了。”
扫地机器人嗡嗡地转动起来,张淮一瞬间慌了神,虽说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谁知道扫地机器人里面是什么景象!
胳膊……胳膊不在,爬不起来。
她忽然想起被踢飞的那个瞬间,贴着地面一梭,竟然真的滑动了一小截距离。
这感觉甚是奇妙,还来不及琢磨,就被一阵气流卷进扫地机器人肚子里。
扫地机器人里面果然是黑的,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凭空让人难过起来。
既然自己能被扫地机器人吞进肚子里,想必也是和地面垃圾差不多的东西喽?
想起撞到墙面时的碎裂声,再想想那滩玻璃碎片,她心底有了头绪。
如果没记错,那本来应该是个放在案几上的花瓶,尽管没有花。
所以,故地重游戛然而止,她被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扫地机器人吞掉,下一步是什么?
“宿主载体已回收。”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启动修复程序。”
机器内部开始嗡嗡运转起来,她能感受到自己和其他碎玻璃被攒到了一起。
怎么修?先熔化,再重塑?她看过玻璃回收处理都是这样的。
隆隆的震动使她心里隐约不安,但更多的是新鲜感和期待。
片刻后,嗡嗡声停止。
“宿主,您完全不怕吗?”
那声音有些无奈。
张淮兴致消减:“你好像很希望我感到害怕。”
“即使不害怕,至少请您在面对陌生事物时,好歹保有一些警惕。”
“比如你?”
“包括我。虽然我只是个负责协助您修复,并送您回家的系统。”
“……回家?”
且不谈什么警惕不警惕,修复她听不懂,回家难道还不明白吗?
“回什么家?”
“回您原来的家。”
“我没死?”
她大脑晕叨叨的,要缺氧了。
“没死。”系统顺着她的语气惋惜道,“下次再来吧。”
咚。
神经里有什么东西折断,她整个人完全泄了气。
“……不能现在死吗?”
“不能。”
黑暗中,系统只感应到一个绝望的玻璃碴。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了,好像就默认别人这么将她处理了般。
比粘板上的死耗子还安静。
这不对劲,但对系统反而是好消息,于是它按部就班启动下一道程序。
【启动修复程序。】
漆黑的视野缓缓亮起,墙面泛着暖色的光,从侧方探出精密的机械镊手,向堆成一簇的玻璃碎片伸来。
张淮麻木地望着这一切。
她被一只镊手夹起,另一只在她侧边涂上冰冷粘稠的胶体,第三只夹起另一片往她身上凑。
“这么原始吗?”
“不然您以为要怎么做?”
“至少是更工业化的处理方式吧。”
“那是对待垃圾的方式。”
“只要能解决问题,没什么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系统不紧不慢,“医生可不会直接把人扔进火化炉。”
张淮想象着那个画面,活蹦乱跳的人被扔进炉子里,确实挺骇人的。
“不过,你没必要为我费心了。”
反正她已经活不动了。
“这是我的工作。”
“……行吧。”
[化了][化了][化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其实这已经是第七八版大纲的剧情了(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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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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