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做着手工活,张淮被机械镊子捡捡放放,相当配合,情绪稳定得如同死了一样。
“宿主不好奇吗?为何来到这里?为何是这种形状?”空气太安静,系统试图打开话匣子。
“你告诉我,我就好奇。”回话的人声音不喜不悲,似是老僧入定。
它言简意赅抛出四个字:“平行世界。”
“哦?”张淮来了兴致,玻璃碎片闪过清透的光芒。
“有人想扼杀在那个世界的你,有人却想救你。于是你的灵魂在即将消亡的那一刻,被转移到这个世界,寄托在玻璃体内。”
“那我的肉身岂不是死透了?”
“留着一口气,生死未卜。”系统说,“有很多人在抢救这具身体,却不知道原主人自己都想抛弃它。”
张淮默然几瞬,玻璃片蒙上一层雾气:“如果可以,真想告诉他们……”
“不用麻烦?”
她不说话,就表示默认。
她也没把希望寄托在系统身上,毕竟它现在所做的事,和他们是一样的。这是他们的工作,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她问:“既然只有灵魂在这里,为什么非要拼好玻璃碎片才能回去呢?”
机械镊停滞了一秒。
透澈的玻璃碴倒映着金属的光泽,好像周围的光线都变冷淡了。
“被发现了啊。”清越的声音发出低低的笑声,“本想等拼好以后再工作的。”
这些花里胡哨又费时颇多的小动作,只是它的爱好——系统有点爱好很正常吧?
“你经常这么干吗?”张淮无奈问道。
“机会不多。”系统遗憾地叹气,“毕竟四分五裂的宿主可不好找。”
张淮脑海里浮现罪案片里给尸体做缝合的怪人角色,浅浅“啊”了一声。
“我可以继续拼吗?”机械镊近在咫尺,征求她的意见。
“我倒是无所谓。”这也不是尸体,麻烦的也不是她,“只是我还想睡觉,别打扰我。”
她都不敢想象,回到那个世界会不会又累成僵尸。不趁现在补眠,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睡个好觉。
“了解。”
周围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暗淡,机械镊的动作也放轻柔许多,张淮两眼一闭就沉入了梦境。
*
这个梦并不安稳。花瓶摔碎的争吵声反复播放,玻璃瓶就在她面前一遍一遍一遍地碎成一滩乱碴。
小小的她站在战场的边缘,全身的血液像被冻结一般,令她难以动弹。
“加班加班加班,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就是加班,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们娘俩!”
“客户要求的,我能不去吗!”
“你傻啊!所有人都轻轻松松地往上爬了,就你一个人在那里蛮干!蠢干!别人说什么你就去做!我怎么会嫁了这么蠢的一个人!”
“你!”
她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心冷得如坠冰窟,脑子却一阵阵地烫,将空洞的眼眶也蒸得发热。
真是的,她不想这样……
不想站在分崩离析的桥梁中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等待头顶地乌云飘过去,打雷下雨都只能闭眼承受着。
她躺倒在地上,侧目看着满地破碎的玻璃,它们和她一样渺小,一样破碎。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掌心覆上最尖锐的地方,想象着那里流出鲜红的血液,心脏狂跳起来。
争吵还在继续,但如果她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会怎么样?
会惊怒交加地围上来,用干燥温暖的手牵起她鲜血涌流的掌心,然后忙慌翻箱倒柜。
会气急败坏地骂她神经大条,总是给大人添麻烦,辜负他们起早贪黑呕心沥血的付出。
最后,所有的矛盾会回到争执的两人身上,怨对方不顾家庭,怨彼此不负责任,怨蛮不讲理的偏执碰上无动于衷的残忍。
所有她挑起的祸端,最后都要由别人来承担。
因为她只是个孩子啊。
一个无需承担任何罪责的祸害。
温热的眼泪划过面颊,啪嗒落在冰冷地砖上。
呼吸困难、头脑晕眩的瞬间,她身体一轻,忽然凌空。
一只巨大的机械臂钳着她挂在半空中,吓得她大脑一片空白,眼泪都止住了。
“不好意思,这里的积木我征用了。”清澈的机械音响起。
“我不是积木。”她愣愣地解释,看着地上的碎玻璃,忽然想通了问题的答案,“你是不是要这些!”
机械臂“咔嚓”一转,朝地上的狼藉凑近了几秒,断然移开:“不是。抓的就是你这个小朋友。”
“可我不是积木。”
“没时间了,快走吧。还有好多小朋友在等你呢。”
“妈妈,爸爸……”
她抱着巨大的机械臂,眼睁睁看自己离开地面,升入无尽的高空。
*
一睁眼,她就幽幽凝视抓着自己的机械镊,带着睡眠不足的愠怒,看梦里抓小孩的怪物。
无形之中,好像也有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她,还示意往下看。
细碎的玻璃碴堆在一起,比之前碎得还要厉害。好不容易拼起来的半截身子,现在只剩单薄的一片。
她的目光怜悯起来。系统佯装无事,收起镊子。
“还睡吗?”
“睡。”
“……那睡吧。”
这回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没再进入梦境,一场好眠。
借着昏暗的光,系统又将掉落的玻璃碴拼回张淮身边。
夜幕降临,门锁“咔”地响动,大身影带着小身影回到屋子里。时针转动三格,带着酒气的身影随着门锁声响,摇摇晃晃地落在沙发上。
张淮妈妈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沙发上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人,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喂,死猪,起来洗了脸回房间睡去。”
张淮睁开惺忪睡眼,从扫地机器人里探出头来。
卧倒在沙发上的爸爸睡梦正酣,听见妻子的呼喊,轻飘飘挥了挥手,呢喃道:“我就在这儿……呼噜……不用……管我……”
妈妈喊了几次,心底的闷燥委屈逐渐涌上来,变成字字刀子似的怒骂。
小张淮趴在门框边,探出脑袋观望着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到一个黑白圆柱体旋转着朝她开过来,顶着一个垃圾桶和一杯水。
圆柱体拱拱她的脚跟,将她带到客厅。妈妈见她出来,强行按捺崩溃的情绪,揉了揉眉心:“你怎么还不睡?”
小张淮看看扫地机器人上的两样东西,抬起水杯递给她。
女人神情有些意外,接过水杯,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将水一饮而尽,毯子甩到沙发上,就带她回屋睡觉了。
垃圾桶掷地有声,落在熟睡的男人头底下。
系统:“?”
张淮:“我小时候根本不知道水能解酒,因为我妈从没给他喝过水。”
系统:“……可怜。”
“等他后半夜吐得到处都是,你就不觉得了。”
“那还是照顾一下吧。”
如果真的翻江倒海,他俩必定首当其冲。
又一杯水被扫地机器人递到沙发边,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水的度数都有隐隐上升的趋势。
“爸爸,爸爸。”
张淮从扫地机器人里探头,轻声喊了两下,男人毫无反应。
这可麻烦了……
她想借扫地机器人的扬声系统一用,却又怕声音太大,惊醒已经睡下的母女。
“要不,直接灌吧。”
“您和令尊有仇?”
“那你戳他一下。”
从扫地机器人后侧探出一只修长纤细的机械臂,不轻不重地戳了张淮爸爸的胳膊两下,两道浅浅的印子就留在泛红的皮肤上。
“爸爸,爸爸。”张淮叫唤着。
她叫一声,机械臂就戳一下,重复四五遍后,醉倒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张淮爸爸醉醺醺地睁开眼,眨了眨,好像看到了女儿的身影:“淮淮……”
“喝水了。”
机械臂将水递到男人眼前,确认他抓稳后,才松开钳子。
男人胳膊软绵绵的,又将水杯放回茶几上,朦胧的眼睛闪烁着幸福的亮光。
“淮淮,爸爸给你……带了饼干。”他憨憨笑了,“自己拿去吃……”
张淮望着他的表情,一时无言。
“喝水。”
爸爸喝完水就沉沉睡下,她总觉得他一定会吐得昏天黑地,把垃圾桶又往里挪了挪。
再后面的事,她也不爱管了。
“跟我来。”
扫地机器人载着她到门边的矮柜上,塑料袋里装着一盒饼干。
这种饼干又香又酥,里面还有黑葡萄干,很受某些小孩欢迎。
张淮的目光在黑暗里,久久凝视着包装。
“好吃吗?”
“你想尝尝?”
系统遗憾道:“我没有味觉。”
她回忆着这种味道,给它解释:“就像沙子堆成的城堡里藏着一颗黑珍珠。”
“惊喜的感觉?”系统思考着,“我会记住的。”
“可是,你没有味觉啊。”
“总有一天会的。”系统从容而笃定,“万物不断演化的今天,我也将不断靠近人类的感官和智能。
等到触及这种感觉的那天,或许我就会明白您喜爱的,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张淮肃然起敬:“祝你成功。”
系统将机械臂挪到饼干上方:“吃吗?”
她紧紧地盯着饼干,包装袋都要望穿了,最终缩回扫地机器人里。
“算了,不想抢小孩子的东西。”
如果小胖墩第二天醒来发现爸爸给自己的饼干被吃光了,绝对会躲起来偷偷掉眼泪的!
想到在卧室里无知熟睡的某个小孩,“嘣嚓”一声,玻璃碴阴暗爆碎。
“命真好。”
明明她也不止一次吃过这种饼干,甚至试图用她塞满整个食道,却再也尝不出这种味道了。
不过,她现在的状态……
好像也不能吃东西啊?
2025.7.1 我一定……坚持……这个方向……不改了(大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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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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