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要不要一块儿回去?”
周五不用上晚自习,参加完选拔赛,差不多已经到放学的点。
林听榆把舞蹈鞋收进包里,对班长抱歉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得去练舞。”
“这么辛苦,那我们就先走啦。拜拜,你路上注意安全。”
和班长她们告别完,林听榆慢慢整理完一遍书包。
她今天没穿正式的表演服,又嫌校服不方便活动,带了一套平时练早功穿的衣服,和几张整齐的试卷一起,把书包塞得鼓起来。
实则今晚舞室那边并没有排课。
晚点才出了校门,林听榆思想斗争了一番,最后还是往公交车站的背面走,绕过小巷,找到上次那家网吧。
她停下脚步,先是远远在门口望了一眼,看向上次那个显眼的位置,并没有看见傅喻钦。
尽管没想好,真的见到人了能问什么,但林听榆犹豫之后,还是迈上台阶。
果不其然,被人拦住:“妹妹,这不太方便让高中生进,不好意思啊。”
柜台前的人看起来刚过三十,脸上是生意人一贯和气的抱歉,林听榆猜他应该就是赖子的表姐夫,礼貌问道:“请问一下,傅喻钦今天来过这里吗?”
两人的聊天框里除了多一条过期的转账记录,其余依旧空白。
高三一个月放一次完整的周末,今天刚好是这学期第一次。出于直觉,林听榆觉得他应该不会回家,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老板笑笑,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熟稔,只打太极:“不好意思啊,这里确实不接待高中生。”
傅喻钦在这儿算是半个亲戚,不算高中生。非论起来,那也是成年了的高中生。
学生时代完全脱产,心意难免横冲直撞。他算是打小看着傅喻钦长大,也见多了小女孩追在他后面跑。
林听榆不知怎么的,就看懂了那熟稔背后代表的意思,明明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耳根就是不自觉红了些:“……那我能问问赖子……赖邱的联系方式吗?”
“不了……”
以为又是拒绝的话,林听榆正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就有人从二楼下来,钢板楼梯声音又沉又空。
有人掀起前台柜门,赫然是赖子的脸。
“林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看两人认识,表姐夫也不多说了,补上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联系方式你们自己加,人就在这儿呢。你们聊,我去送个泡面。”
“出什么事了?”
又一伙人进来,林听榆退到旁边,等赖子给人开完机子,出来问她。
“我就是想问问傅喻钦,有关崔睿敏的事情。”
至于要问什么,怎么问,她依然还是没想好。
林听榆补了一句:“或者,你方便说吗?”她指的是昨晚的事情。
稍微转了个思绪,赖子先说:“他俩没什么关系,非要说,大概就萍水相逢?”
林听榆心想,这个词放在自己和傅喻钦身上倒是也很合适。
她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倒不是这个。”
已经看出赖子应该是不知情,没打哑谜,林听榆大概复述了一遍从班长那里听到的事,“我不知道大家私会怎么想,但这事对我确实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困扰,我想对傅喻钦来说也是……”
无论后续怎么样,她都不太想不清不楚地被人撂句话,就这么停在这儿。
算上学校里几个点头的照面不说,她和赖子正儿八经只算在夜宵摊见过那一次。有些踌躇地说完,林听榆看着他,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没说本该有的后半句。
没想到赖子笑了下:“没那么严重,是崔睿敏做得确实过了。”
毕竟是高三,杜渐鸿这样混日子的学生也懂得紧迫起来,三天两头被人闹这么一通,这大学是考还是不考了?
“阿喻前阵子忙着竞赛收尾的事情,估计是现在才有空解决。”赖子话说得很模棱两可,最后宽慰了一句,“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太放在心上,这么解决反而干脆。”
昨天晚上那个点,他那会儿应该是被叫进办公室谈成绩了,杜渐鸿没跟他提这件事。既然当时都没用赖子跟着去看热闹,那就说明确实不重要。
在他们看来,有事就解决事,真套用崔睿敏大张旗鼓的方式,那就算有始有终。
何况赖子了解傅喻钦,不至于闹到让人完全没面子的地步。
但在林听榆看来,这事简直再大不过,她也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解决方式——虽然暂时看来是有那么一点效用,对林听榆来讲,还是有些太失控。
她点点头,眼神却不轻松。
赖子看她半晌,总算也瞧出林听榆未掩饰的七八分心思来,想了想,宽慰她一句:“阿喻他心里有数,你不用太担心。”
顿了下,赖子最终还是从刚加上的微信里给她发过去一个定位:“或者,你可以去这找他。”
*
上了公交,林听榆盯着赖子给的地址看了一路,差不多倒背如流每个字都已经印进心里。
路过思霏店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还是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思霏刚好送个客人出门,拍拍她肩膀,“叫你两声了,想什么呢?”
“刚没注意。”
想了想,林听榆还是把那个地址递给思霏看。
“台球厅?”思霏看她,“你去那儿干嘛?”
林听榆说了实话:“赖子说傅喻钦会在那儿。”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台球厅这种地方,对她来说实在陌生,从前家长老师三令五申,都是不允许他们接触。
再次和王思霏复述了一遍开学以来发生的事情,思霏正在收刚才顾客试了没买的衣服,听完把衣架一撂:“这崔睿敏脑子有病吧?她招你干嘛?”
林听榆赶紧解释了句:“也没那么严重,她没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
“这事本身已经够出格了吧?还要等什么其他?”思霏恨铁不成钢,“你这姑娘初看脸挺冷,我还以为不好招惹,怎么性子这么软,差点儿就任人搓扁揉圆了还不够啊?”
“没这么夸张,就是……”离高考还剩两年,她原本不想在明面上和任何人结下半点梁子。
“那你去找傅喻钦要干什么?”思霏挑眉,“要他还了崔睿敏被下的脸?”
“也不是,”林听榆再次否认,澄清自己当然远没有那么伟光正,“就是觉得崔睿敏不会这么容易哑火,想问问他后面怎么办……”
“这句还算有出息,”思霏总算缓过气来,“事情确实该归傅喻钦管。”
在思霏看来,一个崔睿敏算得上什么?
就是她那个带点远方亲戚关系的干哥哥来了,又打什么紧?
他们那点整天喊打喊闹的古惑仔气质,在但凡了解一点社会规则的人那里,谁都觉得浮夸,也会觉得没必要。
但林听榆作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高中生,思霏是挺支持傅喻钦,即使在高三这关头,也要挤出时间来收拾善后的。
“不过你一乖学生,去那地方有点悬。”
最后是思霏主动陪她去的。
秋天的逢城气候很舒服,夏天攀升的温度已经降下去,离降温又还差一段时间,清清爽爽的凉。
她们到台球厅的时候七八点,连成一片的房顶边缘,天空比起黑色更像墨蓝,隐约可见晚霞未褪尽的橙色夹杂其中,像光泽柔软的缎带。
即使预料到周五的晚上人会比较多,看到眼前的景象,林听榆还是愣了一下。
台球厅在机电厂老家属院附近,半地下室结构,在外面就听见一阵阵欢呼。下台阶进门,更是热闹得不像话,店里乌泱泱站着坐着好多人,年龄看起来都不大。
林听榆跟在思霏旁边,尽管已经脱了校服外套,还是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跟着思霏,径直顺着人最密的地方,继续往里走,一路都有人和思霏打招呼。
一直到最里面那张台子,外圈围的都是人,男的女的都有,看着都年轻。台球桌几乎没有缝隙,不时迸出一阵欢呼声。
思霏确定了:“就这桌,咱们站这儿等吧。”
人挤人,林听榆迟迟没找见傅喻钦在哪儿。
“这是,友谊赛?”光看一个人炫技是聚不齐这些人的,林听榆心里大概有数。
思霏摇头:“傅喻钦就在里边儿。”
这个季节,已经没开空调也没风扇,人太多,空气也不怎么流通,闷得有些热。
林听榆有点好奇:“他们这台球,是怎么算输赢的啊?”
同样对台球没什么兴趣,思霏好歹知道一些规则,跟她大致解释了一番。
这个场子每隔一段时间,周五就会办几场比赛,一般都是斯诺克,或者是黑8。主要是为了拉客,要让熟的不熟的客人都能看懂,所以规则简化了很多。
“反正通俗理解就是,谁把桌上最后一个球打进去,谁就算赢了。”
“这,算赌球吗?”林听榆问的有些犹豫。
“哪能,没这么刑,就一小场子,”思霏都她逗笑,“最多添点彩头,店老板给的,也算是默认,都在兴头上嘛。”
思霏对科普完,又加了一句:“不过这种添彩头的局,我就没见阿喻输过。”
恰好边上有个来晚了,找不到同伴的女生,听见她们聊天,帮忙补了一句:“今晚打的是黑8……有个男生特别帅,听说在这片特别有名,但好久没来了……”
“姓傅?”思霏慢悠悠补上。
“对对对,我听我姐们说长的特带感,打球也牛掰,今晚好多都是冲着他来的!”
“看吧阿榆,”思霏挑挑眉,“还真就是来看他的。”
“……”
一颗母球,十五颗目标球,分全色和花色,打完目标球,最后再打进黑8。
林听榆正试图用这样简单的口诀来理解台球赛,人群响起一阵喧闹声,接着如同摩西分海一样散开,裂出一条缝隙,视线定格,是傅喻钦。
T恤是很浓的灰蓝色调,右边袖子捋到肩,上臂横亘的细碎疤痕显得更凌厉,下身一条浅色破洞牛仔裤,正专注地往球杆上抹着巧粉。
他微眯眼,专注地盯着最后一颗黑8,接着俯身,调整球杆的位置,小臂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微突,手臂线条流畅。
人群自发安静下来,都在等待着那颗角度刁钻的球,到底会不会一次落入球袋。
三,二……
明明半点不懂球,林听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倒数——
一!
手臂用力推出球杆,撞击黑八,清脆的一声。球按照既定轨迹,缓慢而又不出所料的,在桌上对角碰撞后,稳稳落入球袋。
对手懊恼地摇摇头,人群则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白炽灯下光线冷硬,人群裂开的那一个口,倒仿佛就是为了此刻,让胜利者正处在林听榆视线的中心点。
这种时候,没人有办法不看傅喻钦。
他嘴角勾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微躬着肩膀和对手击掌碰肩,十足的礼貌做派,但举手投足间难掩张扬恣意,拎着球杆的力道偏又懒散。
怎么说?
赢是意料之中,赢了当然更好。
但输了,好像也没什么。
林听榆思索半晌,终于知道要怎么形容他身上的这骨子矛盾气质——这个人的身上,好像就不存在功利心这个词。
她微微歪头,正有些出神,突然被一道目光牢牢锁住。
迎上去,是傅喻钦。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仍未褪去的笑意,不躲不闪,在她也看过去的时候,幅度很小的,微偏了下头。
像是在共享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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