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火灾后的第二周。

一辆小白色面包车上挂着白布,屁股后拴着一串轮胎大的白色绢花,后视镜上挂着白布条,车身上有深深浅浅的红色划痕,像个受了伤的白色怪物,轰轰隆隆地绕过几个弯停下了,摁了好几下喇叭,滴滴声把住在九楼的谢水流吵醒了。

她裹着被子睁眼,从窗户往下看,玻璃外壁还有烟熏火燎后没能擦净的黑黄,透过玻璃看,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一蹦一跳地往单元门里走。

在高处,看面包车也像看白面包似的,谢水流倒头躺在被子里,过了一阵又坐起来。

电梯停在了九层,这栋楼不太隔音,外头的动静清清楚楚,那抬担架的人像是腿脚不灵便,步伐很重,每走一步都重重地砸在地上似的,咚咚咚,几声沉重的响,隔壁的门开了。一梯两户,邻居谢水流呆着听了会儿,又倒下睡。

没让她睡几分钟,楼下又开始滴滴,那些人开始搬东西,挪家具,听起来像沉重的沙发在地上拖来拖去,时不时夹杂着几声金属啃地面的嘎吱巨响,谢水流看了看表,早上八点,只好起来。

邻居的聒噪持续了一个小时,搬家的人好像都膝盖不会打弯,走起路来都是咚咚的蹦跳起来,都有点像僵尸片里挖出来的,但透过猫眼看看,长相也都普普通通,穿着白色制服,勤勤恳恳工作,就是年纪都不小,沟沟壑壑的,一个个关节嘎吱嘎吱响,难为他们搬得这么起劲。

正偷看着,忽然电梯又开了,一团庞大的红色身影直冲着谢水流的门来。

她连忙离开门后。

嗵嗵嗵——三声砸门声,地板都晃了起来,随之就是嘹亮的一声:“谢水流!ME!”

谢水流假装不在,低头抠睡衣。那声音转开了:“哎,你们新搬来的?这么大岁数了搬这么重的东西,我搭把手,哎等下,我有个朋友,一起搬啊,你们放下,这么大岁数了别把腰闪了,放下,down,down。”

“我知道你在家!”门外那声音对着门缝喊进来,“我刚听见你冲your **了!”

打开门,门口的热心人把手指头往她脸上一捺:“每次开门都不痛快,邻居搬家呢过来搭把手。”

门口的中年妇女头发不多,烫着小卷,脖子上挂着个单词机,耳机在耳廓外挂着,跟金耳环一起随着说话声晃悠,胸耷拉到腰,腰上挂着一个李宁的腰包,里头鼓鼓囊囊地不知道塞些什么,显得腰更粗了好几圈,陀螺似的一团,从腰到腿就细下来,一条lululemon的瑜伽裤绷得大腿肉颤悠悠,35码小脚像陀螺尖,还好穿的是一双阿迪的跑鞋缓解了这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如果里面穿的不是丝袜就好了。

发觉她看自己,中年妇女把她的头拧过去:“look什么look,来帮忙。”

“李姐,来找我什么事。”

“一会儿再说。”

“袜子能换了吗?”谢水流踢掉拖鞋找运动鞋,“跑步不滑脚啊?”

“我早跑完了,特意回家换的。”

“多少钱买的?”

李姐满意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穿这双丝袜的重点,笑嘻嘻地比划了个一:“你猜。”

“一毛钱。”

“一毛钱我至于和你得瑟吗?一分,直播间,一分钱,”李姐把那一根手指头竖在谢水流眼皮底下,“二十双。”

谢水流的鞋也换好了,两个热心邻居过来帮忙搬家。

隔壁搬家的两个人真就呆愣愣地站着等他们,李姐大手一挥,把俩人推开,蹲下身摸索这张茶几有什么抓握的地方,一边跟人搭话:“我们这儿上礼拜闹了火灾,把整栋楼都快烧成火炬了,还好入住率低,没出什么大事儿,说来也怪,烧成那样了,这楼居然也还能住,没直接塌了,还得是钢筋水泥好,good。钱我都收到了,老人家身体不方便,晚点我把合同拿过来。”

正说着话,忽然就朝谢水流吆喝:“来,完,吐,起。”

二十来岁的谢水流体力不如快六十的李姐,茶几一边高一边低,进了屋子,那两个搬家的人也不吭声,默默扭转脑袋看过来。

李姐说:“师傅们不健谈啊,走,下楼去,还有剩下的。”

谢水流往屋子深处张望了一眼,在一堆散着霉味的旧家具中,最先看见的那个白色担架停在窗边,坐了个老妇人,穿着黑色唐装,滚一圈红边,鬓边白发插着一朵满天星,脑后挽着一个髻,微笑着看向她。她点头就当打了个招呼,搓着手进电梯。

电梯里四个人,两个白制服老头,一个胖女人,一个瘦女人。李姐戴上耳机就不吭声了,电梯里就格外沉寂,谢水流低着头看刚刚搬茶几按红了的掌心,忽然看见其中一个老头裤脚里漏出来的脚踝,乌青一片。

剩余的家具不多,两张椅子,一些竹编的架子,还有些零碎杂物,一趟收拾了上去,谢水流又瞥一眼面包车,那些红色划痕不像油漆点,有一股淡淡的难以察觉的血腥气,白色绢花上檀香味道重,盖了过去。

搬完家,李姐朝着老妇人笑着介绍:“我下午把合同拿过来,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邻居,她叫谢水流,刚大学毕业,不上班,不太出门,有事儿找她就行。”

又对谢水流说:“这是嗯……你邻居,多照顾。楼里空房多,你有个伴也好。”

老妇人微笑着口齿微张,谢水流明明没听见她说话,却感觉自己脑子里多出个带字幕的声音,对方善解人意地介绍说:“叫我傀夫人就好。”

李姐推她肩膀,她含糊地嗯了几声,老妇人说——这次是直接说出口的:“谢谢房东女士,谢谢隔壁的小朋友,我身上不舒服,不能招待你们。”

“别麻烦别麻烦,我们走了。”李姐把谢水流推出去,门关上,那两个呆老头也跟着出来走向电梯,不一会儿楼下的面包车就开走了。

走出门去,谢水流说:“这里都危房了你还租给年纪这么大的人。”

李姐白了她一眼:“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自己也住这儿,你也住这儿,她怎么不能住了。”

谢水流摆摆手:“我回去了。”

“我有正事跟你说。”

“嗯。”

“年轻人能不能精神点,happy一点,来。”李姐豁她嘴角,让她咧嘴。

谢水流躲开:“干嘛?说正事。”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要是我眼花你也别怪我。”

“什么啊?”谢水流失笑。

“我昨天好像看见闵瑜了。”

谢水流不笑了,木然地看着严肃的房东,过了会儿扑哧一声笑:“说什么呢李姐,我知道你为我好,没事的。没事的。”

她拍拍李姐肩膀,一把揽过去,勾肩搭背,把脸也凑在一起:“今天背了几个单词呀?嗯?”

李姐也搂住她:“那就是我看错了,嗐,别怪我提你伤心事,当我没说。背了十个。”

“再加把劲啊李女士,还等你领我出国旅游呢。”谢水流在她背后拍了几下,钻进自己房间。

门口站着的中年女人摸摸下巴上的肥肉思考片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确确实实看见闵瑜了,难道真是眼花了?

她记得闵瑜,好一个漂亮姑娘,喜欢骑车,骑着一辆二手的喜德盛入门山地车,总是一阵风似的从小区里掠过,奔赴不同的地方去打工,长发飘飘,戴着骑行眼镜,飒得叫人印象深刻。

昨天下午,李香萍女士如往常一样在练单杠,忽然看见对面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个人,身材比例好的女孩自然一眼被人看见,更何况,她的衣服和闵瑜常穿的一模一样,那时是夏天,在这会儿已经有点凉意了,有点不合时宜。果绿色的短袖,露出一线腰,灰黑色的牛仔长裤,腰间是一条彩虹色的编织腰带,挂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小青蛙,踩着一双白色的板鞋。

李香萍吓了一跳,喊了声:“闵瑜!”

对方并没有抬头,一动不动,两条胳膊以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耷拉在椅子上,头也低低地歪向一侧。

李香萍是因为那条彩虹腰带和小青蛙才有了那是闵瑜的猜想,她并未看到女孩的正脸。

仔细想想,大概是她太希望谢水流能高兴一点,于是把穿得比较像闵瑜的女孩看错了,毕竟单杠和那条长椅离得那么远,而长椅在一个阴凉的角落,她也没看见脸。再仔细想清楚,怎么可能呢,闵瑜出车祸死了,虽然她并未亲眼见到现场,但也听说了那件事……

还有比闵瑜更可怜的孩子吗?

她仰脸望了望九楼的窗户,里面又拉紧了窗帘像个活棺材,她把眉头一皱,电话打了过去:“给我把窗帘拉开,窗户open啊!,屋子里潮得要爬蟑螂了,以后都不许拉窗帘!要我说几次啊!”

“好的李姐。”谢水流在她跟前还是有个人样的,答应着,窗帘就拉开了,远远露出一张脸,看不清表情,李姐仰脸挥出一拳,谢水流笑着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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