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氤氲,两双筷子偶尔在锅里徜徉,起起落落,热雾四散,鱼片打了个滚,在沸热的汤里浮沉变白。
一片鱼刚被捞起来,又跌进锅里,筷子抖了抖,那只手连忙放下。
另外的筷子也放下了:“你帕金森啊!”
李姐抽纸擦擦身上,谢水流那头手忙脚乱。她吃饭一只手按着猫包,一只手握着筷子,猫刚刚猛地挣扎,她左手使劲儿,右手就不利索了,把好好一片鱼跌进去,再想捞起来就不容易了。
猫力气很大,原先放在椅子上,刚刚一挣脱,把整个猫包拖向另一头,险些直接掉下去。
里头传来喵喵的叫声,隔壁桌的女生递来一个怀疑的眼神,谢水流透过猫包看里头,猫怒气冲冲——一张猫脸上居然有这种表情,谢水流把猫包放在脚边,用脚夹住它,擦擦鼻涕继续吃饭,李姐给她夹了一筷子。
“验证什么?吃了半小时了,总能说了吧?”
“一会儿路上说。”谢水流咬莴笋。
李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撑脸看看她,玩了会儿手机又看会儿她,没等到她开口,倒是主动说:“把你那黑手机给我仔细看看。”
她递过去,仿佛那就是个普通手机似的,继续咬豆芽。
李姐看完还回来,隔着桌子,视线落在猫包上:“要不直接把它拎去居委会吧,我觉得下一个地方也不用去了,九死一生的。”
谢水流说:“多方印证完,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去取信物,但我这情况确实属于避不开的。一会儿我们要去一下那个地方,就是捡来猫的地方。正回家,斜坡上滑下来个婴儿车,就被我看见了。那个场景应该比较新,还是要及时处理掉它。”
“那你快点吃,把猫包给我。”
谢水流不急着给,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看。”
“什么?”李姐对着手机看半晌,“这不是那个……翡翠雅居么?今晚就go?”
“这儿,我定位那个蓝的小标在旁边,那个就是我撞到婴儿车的路口。”
“哦。”
“一会儿先带猫去路口看看,先不着急进入场景里,附近转转,我之前搜了场景的地址,没有什么别的结果,也不知道是凶杀案还是别的怨念。”谢水流终于撂筷子,李姐把猫包递过去:“它会蹬人,确实有古怪。”
“平时也蹬……”古怪倒不是这里。
本来打算让猫和外界接触,但把猫拎出来之后它就兔子似的用后腿蹬人,前爪挠人,反应剧烈,一点猫德也没有,谢水流也恍惚,哪怕觉得这是个怪物,也是自己一口一口喂了这么大的,有色眼镜一戴,她怪不自在。
猫也没辜负她,当即就展现出自己的特别禀赋,让谢水流终于放弃幻想,认清现实,在接触了那么多鬼东西之后,这也是个鬼东西,猫不是猫,她终究没能把那一窝小猫救回来——还好隔了一个月,把情绪晾晒过去了,她没失落太久。
她连夜把自己的旧腰包改了一下,更加贴身且不容易掉,里面两个防水的隔层,分别装自己和傀夫人给的手机,剩下的隔层里装着一些零碎的玩意儿,防风火柴,多功能小刀,应急手电,两块巧克力,一包手帕纸,记号笔和一个很小的本,又揣了一颗普普通通的玻璃球。
如果万一误入什么别的地方,她能想到的场合能用到的工具也差不多就是这些,整理一番,又从口袋里取出几根猫条塞进小包,才爬上驾驶座。刚上去,李姐就把她薅下来,让她去后面:“我开车吧,距离不近,一会儿还得你动脑子琢磨线索,我年纪大了注意不到那些。”
谢水流乖乖钻到后面:“我并不聪明……唉。”
“但我更不聪明,我抓大放小。还有,你比我多进一个场景,经验比我多。”
猫终于安静下来,在猫包里挣扎许久似乎也累了,谢水流拉开一条小缝往里看:“你要不要去上厕所?或者透透气,乖一点——”
猫一爪子挠过来,她立马把拉链拉上了,李姐嗤笑:“你哄孩子呢?”
“看来还是猫,虽然怪了点……我还没想明白。”谢水流合上眼。
这会儿是晚上八点,车流滚滚,谢水流这一闭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猫离开了,她模模糊糊地摸着猫包把它往身上拉,猫似乎从猫包里出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把它塞进去,但猫似乎一直也没出来过,没有从里面把拉链拉开。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胳膊,想动也动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太过漫长,虽然距离远,但不至于这么晚都还没到,她晃晃脑袋,终于挣扎着睁开眼,车窗外俨然是春乐家园的风景,她醒了:“怎么还回来了?我错过了什么?”
“你快回家sleep吧,半路上就说胡话喊什么林七的,本来病没好全,我看你好像又烧起来了,额温枪测了,估计不准,回去再量一下。不着急今天就得弄完吧?先养病吧。”李姐停车,车身一转,谢水流连忙去抓猫包,里面的猫似乎也困了,安静地合着眼,她才缓过劲儿来,抱紧猫包,没有反对,被送回家里。
从气球城堡出来之后就像是熬了一个很长的通宵,身体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她把门窗关好,把猫拎出来,倒满猫粮和水,简单洗漱下吃了退烧药。
镜子中漏出猫的眼神,它注视着镜中的谢水流,谢水流清晰地感觉出对方有话要说,只是人和猫无法沟通,她也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头晕犯困,猫安安静静。
回想和猫的相处,她并没有什么独自照顾小猫的经验,在网上看别人家的小猫大概学一些皮毛。傀夫人的说法是“你不曾拯救过它的命”,叫谢水流一阵猜想,而此刻她已经可以确认了,这只猫不是猫,是生还是死,她也说不准。
当这个念头在心里扎根时,原先看猫起伏的肚皮此刻也归于平静,这只猫无需呼吸,真相就像火灾残楼一样在眼前铺开,谢水流掀开被子闭上眼,猫跳到她床头,肌肉是柔软的,她掀开被子,猫一如既往不会钻进来,只在她枕边蜷缩起来闭着眼,像是和她一起睡。
发烧的人睡觉总是不踏实,身上冒虚汗,又仿佛梦魇着,脑袋昏沉。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空白梦,做了些什么内容的梦,转到下一个的时候,前一个就被橡皮擦掉变成了空白,等天亮她终于挣扎醒来,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梦。
在下雨,梦里雨声淅淅沥沥,她撑着伞站在一条漆黑的十字路上,前面似乎有很多人,但她追不上,也似乎无意去追,那些人的背影深深浅浅,像稀释的墨点,一点点消散,最后走着的一个,是个男孩,背着手扭过头,仰起脸停下。
自己也停下,伞忽然破了,雨水泼到身上,她觉得身上非常黏腻不舒服。
那个男孩在叫她,他说的是:“林栖之。”
然后她就醒来了,醒来的半分钟内,这个梦还记得很清楚,当她意识回归,打算摸床头的杯子喝口水时,那个梦就飞快地消散了。
她呆愣了几秒,也忘记了自己要回想什么,愣愣地起来喝水,看看时间,早上七点半。
又找猫,猫在沙发上趴着,听见她的动静只是抬了抬耳朵。手机有消息传来,是昨天晚上的,之前兼职的人说她怎么忽然不干了之类的,又说这破班儿爱谁上谁上,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谢水流回了消息,接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办。给李姐发消息,她好点了,等李姐时间方便,一起去下一个场景附近试探试探。
翡翠雅居4单元2号楼1405,这天是个星期一,工作日,不知道会不会有收获。李姐说今天没空,明天。
谢水流去蒸了个鸡蛋和包子,坐下思考,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和细节,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把自己脑子也烧糊涂了。还没吃早饭,李姐又来了。
“Your身体 OK了吗?”李姐拿着体温计就往她胳肢窝塞,她无力挣扎,安分地等李姐把体温计拿出来,“三十七度五,还在烧……后天吧,后天再去那翡翠雅居。”
谢水流点头,没有勉强。
厨房热气蒸腾,李姐把早饭取出来给她:“说起来,我也琢磨了,你说你这猫会不会被别的猫鬼附体了?还是说咱们看见的又是一些凑合的幻觉,其实你每天又抱着个尸体?”
“不知道。我也没想清楚。同时做吧,一边去看看那个翡翠雅居是什么情况,一边等守村人回来时,把猫带过去,说不定不用进入那什么场景。两手抓吧,先按‘需要去场景里’这个情况准备着。”
谢水流咀嚼着吃包子,木然看向已经跳到柜子上的猫,猫优雅地端坐着,目光幽深。
李姐有感而发:“其实宠物吧,养久了真是有感情,有时候你就感觉它跟个人似的……”
说完,就停了停,咳嗽几声,发觉谢水流看她,于是继续说:“我以前养过的那个狗,你也知道,一只拉布拉多,小时候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陪久了,好像越来越聪明了,也知道你和它说的什么意思,你也越来越舍不得它。十二年啊……跟我孩子似的,结果一转脸,让人偷走了,再也没找到。”
谢水流不知道怎么安慰,把脸靠在李姐宽厚的背上。
“不管什么东西,相处久了就有感情。你养猫,我高兴,但你跟我说它有古怪,我也替你伤心。你要不要多爱几样?养个鸟啊,狗啊,小耗子什么的,把爱摊薄点,多爱几样?到时候再出去上班,猛地没了一个,也不至于完全垮了。”李姐进入正题。
“我有李姐呢!”
“我马上就五十九了,六十老人。到时候死你前头……你未雨绸缪着点,多爱几样,搞个对象,追个星,培养个跟以前不一样的爱好……”
“那不一定,你身体好,我身体这情况……”谢水流随口一说,被李姐一巴掌拍脑袋上。
“还想着你那殉情的事儿呐?”李姐大翻白眼,谢水流愣了愣,摇摇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不说什么又憋得慌,嘴巴张开好半天,雷声大雨点小地说了句:“不是。”
“你俩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谢水流答得很快,眼皮垂下去,再抬起,定定地看着李姐,重复了一遍,“不是。”
李姐:“不是就不是,瞪我干什么?吃药去!”
“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对闵瑜是什么感情,我觉得她是我的家人,如果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我是因为太怕失去,还是真的有那方面的想法……我不明白,所以也一直没能说出来,我一开始觉得那是遗憾,但这些日子,我越来越庆幸。我庆幸自己没说出口,没把一切都毁了。”谢水流声音很低,她想要向李姐把这件事倾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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