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栖之的场景。”她见过林栖之拿着《东郭先生》,心里也有千万个疑问,竹节虫却让她不要着急,轻声说:“你要进去那个场景,林栖之或许也提过她想要再进入自己的场景,用一些其他的手段。如果你想活命,不要带她进入她的场景,任何方式都不可以。”
“我找不到她,她之前——”
竹节虫让她闭嘴:“不要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就得管了。”
谢水流知道了,鬼魂穿着尸体出来晃荡这件事是灰色地带,她不说话,等竹节虫的下文。
“偌大的流放地,多的是冤屈和痛苦,有时律法之外,我们也调停矛盾,因此被戏称为居委会……这里包括徘徊者在内,每个人都痛苦,死是常态,是所有人的归宿。但活是一种力量,还活着的人,若有力气,还希望你们能帮助那些还有活路的人……伤害他人是罪孽,相反的,帮助他人好好活着就是功德,林栖之,有过功德。”
谢水流眨眨眼:“竹……工作人员老师……”
“真是怪异的称呼。”
“我有一个,不,两个问题……”谢水流在对方读自己大脑之前,飞快地说,“第一个,关于猫的这个任务,我可以有疑问吗?”
“呵呵……傀夫人不答,我也不知道。”
“第二个,你认识我的朋友闵瑜吗?她被配了冥婚,听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于是冥婚被废掉,她获得了自由,这事儿,是真的吗?”
谢水流微笑着,双手插在兜里,定定地看着白雾中的身影。
“是。”
“这件事,算是我和林栖之的因果吗?我的意思是,这算是她间接帮我或者闵瑜的吗?还是说像无猜答应给人实现愿望那样,只是个巧合……”
竹节虫看向谢水流,她大脑中空空一片,读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所有的念头都随着这句话流了出去,它无法判断她问这话的意图,只是能猜出一二:“原来你并不是那样无私。”
“可以回答我吗?尊敬的竹节虫老师。”
竹节虫缓缓开口:“如果我回答,只是个巧合,你会如何?”
谢水流笑笑:“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你会认为她用你好友的尸体诓骗你,恩情反而变成仇怨?”竹节虫的问句很慢,一边问一边看谢水流的反应,但这个女人也是奇了怪,涉及到这个重要的问题时脑子竟然一片空白,仿佛这些句子刻在嘴上,顺其自然。
“不会,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你会因此算计她,故意让她进入自己的场景,失控杀死你,以至于被制裁受重罚吗?”
谢水流失笑:“您怎么这样想我?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还想要鬼信物呢!说起来也真奇怪,她明明人就在居委会,鬼信物却失落在外,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自己手里就拿着《东郭先生》呢,她是潜逃已久吗还是怎么?”
“你会那样做吗?”竹节虫并不正面回答。
“如果我说‘会’,您会不会直接把这个任务从我手机里剔出去?”谢水流晃了晃手机,“我不听从你们的话……这种情况。”
竹节虫含笑:“可惜您的体质实在不合适,否则真想和您长期合作呢。事已至此,我就对你说了吧。那个挣脱冥婚的女孩,祈求是真的,林栖之帮她把尸体带回此地是真的。但林栖之借机利用别人的尸体钻空离开居委会也是真的,帮助是真,利用也是真,你如何抉择?”
“闵瑜安息了吗?”
“呵呵,那真是个坚韧的鬼魂,是的,她安息了。”
谢水流的思绪忽然能懂了,竹节虫讶然,对方是刻意控制自己发呆的么?
她对竹节虫说了谢谢,起身:“我会帮她的……老实说,我一直觉得收集鬼信物这事儿很耗费我的心力,目睹别人的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像个观光客。今天听你说完,我倒是明白了收集它的意义,流放地……徘徊者……真贴切啊,连做鬼也要自我救赎,我们这些徘徊者,就是阻拦他们,不让痛苦繁衍出更多痛苦,减少受害者,大概是这样。”
“你真会说。”
“我找不到林栖之,我也不知道怎么把她带到她的场景里,要是这个事也能告诉我就好了。”
“呵呵,我也找不到呢,她钻了空子,我当然不知道在哪里。或许你能发现呢,”竹节虫意味深长,又补充说,“有的红衣厉鬼罪孽深重,力量也大,专门在流放地的鬼……工作人员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并且我们都只能待在自己的岗位,能游走的工作人员不多,有些鬼的手段,我们不大清楚。”
“你们不招些公务员?解决一下我们阳间糟糕的就业。”谢水流开了个玩笑,竹节虫笑得上半身晃晃悠悠,像舞中被吹动的一根树枝。
“等你收集齐了信物脱离徘徊者身份,就会把我们都忘记啦!世间通灵的人太少,通灵的人死后愿意做这些事的也不多。逃离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整日做别人悲惨人生的观光客,还要硬着心肠给所有人想折磨的办法,又不能享受其中,须冷静,克制地觉察他们的痛苦,衡量惩罚的程度,再交上报告,常常开会反思,几百年也不见得能晋升一回……还要引导迷失的鬼魂回正道上去……但走正道去投胎的人,又不属于我们流放地这样偏远部门的绩效,哪怕是阴间的社会工作也很琐碎难做……所有鬼一来,生平就递过来,都要记住每个鬼生前发生了什么。”竹节虫抱怨起来,谢水流笑着听下去。
“……两位守村人平日也不在,那些傻鬼遵循着本能干些傻事,眼前一黑啊……但也不能拦着守村人离魂儿,傀夫人也很难做,又要监督我们工作,又要及时遏制极恶劣事件的影响,有时还招募引导徘徊者,有时死了又死,墓碑都来不及竖起来就又换了躯体……有的徘徊者生来体质特殊,性情也古里古怪的,和我们商量一些奇怪的事……有的徘徊者被怨气感染太重,自己也成了厉鬼,这种厉鬼最难处理了啊……”
“还有一些临时的工作,譬如接待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观光,解释一大堆……这倒是也还好,毕竟鬼生漫长,多的是时间……却要警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要记在心里,没有休假……若是在六道部多好啊,掌管投胎分配大权,虽然更加辛苦一点,却总能遇到点生前比较幸福的人吧?还有黄泉路的那些鬼,都很好管,茫茫然然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刺儿头。而我们流放地呢,活着的时候就都是些边缘人,幸福千篇一律,痛苦却是五花八门,有的鬼真不是故意沦落到这个地步,但确确实实造了很糟糕的孽,苦是真苦,恶也是真恶……还有些程度比较轻的,交给徘徊者处理是很好,但有的徘徊者对任务也挑三拣四的,谁让人少呢,所以有的场景啊拖了十几年也没解决……”
和人聊八卦的时候信息量反而大得多,竹节虫一边抱怨一边有意给她漏了点信息,她听得入神,竹节虫重重唉声叹气停止抱怨,以一句“你快走吧,我还有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受刑”结束。把她推出白雾,她跌进电梯间,思考一下,按下一楼。
走出居委会大楼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站在原地看向黑漆漆的像是不断逼近她的大楼,来的次数多了也觉得能看清一些了,外面看起来是一个小区,进去之后是新的天地,以为不安全,其实也有自己的秩序,若以为安全,又有超出规则的鬼做一些不可控的事。
一件事情若是一个人口中说,或许显得不那么可信,多方交叉说出来的,就可以取信为事实,谢水流很快就摸到了车门,也感受到了四周窥探的目光,只是还没有鬼冒出来抢夺她的鬼信物。
上车坐下,她想放首歌,停在按键上又收回,心里安安静静的,没有杂念,也没有太多痛苦,只是迷茫,半晌,搓搓脸,解开辫子重新编,手指在发间穿梭,镜子里倒映着她平静的脸。
梳理头发的时候心也很容易静下来。大学时别人说她很适合一些森系穿搭,看起来很氧气,其实只是觉得她松松扎个辫子的造型非常适合再穿上什么亚麻的衬衫和手工扎染的裙子拍上一些以绿色为主色调的写真,加上她还会做手工,先天出片圣体。其实她也适合别的打扮,她的外在和她的内在一样,稍加伪装就可以变成另外的样子,是个平均的淡淡的模板,任意妆点。
她打扮成这样,是因为闵瑜喜欢,她和闵瑜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长得漂亮不漂亮没有什么概念,但她这么打扮的时候闵瑜夸了她,所以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造型。
此刻,她在镜子里看不见自己。林栖之说她是个空心人,她也没有否认,心定在其他地方了,那人安息了,她要找到点力气自己生长,她的自我正一点一点长出来,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和愿望,活着挺好,死了也行,没有遗憾,没有怨念,死了也当不了厉鬼。
微笑起来,她扶着镜子,对着里面那个空洞的自己笑笑。
哪怕现在听了流放地那么多事,等回到阳间后就都会忘记;但还有一个前提是自己还能回到阳间,有一个令人压力很大的场景在等着她;又有一只据说并不是活着的猫还在等她,一个接一个问题,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一个绝世蠢货报复社会,把她牵连其中,再往前追溯,是有一个疲劳驾驶的蠢货把车开向了闵瑜。
怨念会繁殖,到一个临界点变成会伤人的场域,收集鬼信物的人要切断这个链路。
只是此刻她又想起了当时非常想吃的酸汤龙利鱼。
“真是……”她苦笑,一踩油门离开居委会,打电话给李姐,撒娇哀求李姐帮她买菜。
“我真的很想吃……不是嘴馋,不对,就是嘴馋,反正取得了很大的进展,等我回去细细说。”
“那不要自己做了,走,出去吃酸菜鱼火锅去,我请你。”
“李姐万岁!”
“你的猫钻进猫包里了,什么意思?它也要吃?”
“带上吧,我还买了猫猫牵引绳,在柜子里,给它拴上吧,我正好有一些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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