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孟佑被老夫人单独叫道房中,屏退左右后,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问,“六儿,你同孙媳妇之间,有什么嫌隙?”
否则小锦那丫头怎么说,这两人尚未圆房呢?
孟佑道颇感歉意。这些年,孟家男丁只剩下他和侄子孟晟。孟晟年幼,自然而然传宗接代的重担便落到了他身上。他今年二十又六,尚无妻无妾,难免让长辈们心急。
“奶奶,阿嬉年幼。况且,孙儿答应过的三书六礼尚未达成,女子未婚先孕总是惹人诟病。孙儿已然等了这些年,不在乎这一朝一夕。”
老夫人一听也是,怪自己心太急。但老人家想要抱重孙的愿望是迫切的,“白日里你二叔叔去了宫中,钦天监把你两个的八字合了合,命格倒是极和谐的,坏就坏在这月不见喜日,最早要到下月初八。另外,孙媳妇的爹娘也是要接过来的。”
“奶奶放心,这些孙儿已早派林棘去办了,岳父岳母应当也快到了。”孟佑应道。
“人家宝贝女儿嫁到孟家,总得让人家放心。这些年,我总是想起你的大嫂嫂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多温柔贤惠的一个儿,竟成了这个样子。所以,做孟家的儿媳妇不容易。”这么一说,又说到了伤心事儿,老夫人泪眼朦胧,招呼孟佑先下去。
孟佑从老夫人院中出来,已是深夜。身边小厮问,“侯爷,要去夫人房中么?”
他看了看天上稀疏的星星,猜想虞嬉已然睡下,但又确实想去见见她。
“去,放慢动静,不要吵醒夫人。”孟佑低声吩咐。
小厮掌着灯,刚进庭中,便见房中灯火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昏黄温暖的灯光照地他心头一暖,他情不自禁放缓脚步,扭头吩咐小厮退下,自己轻手轻脚走到窗边。
“小姐,侯爷应是不会来了,要替小姐把烛火灭了么?”房里传来阿碧的声音。
“留着吧,万一他来了呢黑灯瞎火,撞上屏风可不得惹人笑话。”虞嬉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是半梦半醒的呓语。
“可小姐,掌着灯,您还能睡着么?”阿碧多问了一句,“侯爷来不来,还说不准呢。”
“他……来不来,同我留不留灯有什么干系。”虞嬉先是嘴硬,对上阿碧了然的神情,终于缴械投降,“你说寻常夫妻是怎样的,丈夫归家无论多晚,总会回到妻子这里。他说他不纳妾,那么我就是他唯一的妻。我只是想,不管他来不来,留一盏灯,是想着他万一来了,会知道我在等他。”
小的时候,娘也是这样,无论父亲去多远,屋子里的这盏灯永远不会熄。娘说,因为这样,她会放心些,总觉得若父亲夜里归来,不至于找不到方向。
其实,像父亲这样的习武之人,夜能视物,那里会辨不清方向?
孟佑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阿碧掩门离去,他这才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虞嬉有没有睡着,又不敢去推门,唯恐吵醒她。便轻轻推开窗户,从窗口跃进房中。
昏黄的灯火下,塌上的虞嬉微眯着双眼,像只猫儿一样慵懒地看着他,“侯爷,您就是传说中的‘采花贼’么?”
“怎么不睡?”孟佑走到塌边,坐下身来。
虞嬉把身子挪到里边,留出足够的位置给他,“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嗯。”孟佑点头,起身绕到屏风后,脱去外袍换上寝衣,“原本想着宿在书房。”
看着屏风上孟佑的投影,虞嬉竟觉得心头一梗,情不自禁拿酸话去噎他,“不是白日里还问我心中可有介怀,到了晚上竟就要宿在书房了么?到底是青梅竹马,情分不同吧。”
孟佑系着衣带的手一顿,“青梅竹马?谁?”
“还能有谁?公主啊。”虞嬉恨恨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个青梅竹马?”
话到这里,孟佑才品出虞嬉嘴里的酸味,“阿嬉,幼时她叫过我几声六哥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顿了顿,见虞嬉没有说话,才又似笑非笑得接着道,“阿嬉,我之所以想宿在书房,是因为我毕竟不是圣人。”
“……”
虞嬉脸顿时红了,明明隔着一道屏风,竟觉得孟佑的视线牢牢的将她锁住。
直到孟佑来到塌边,躺在她的身边,她才稍稍平复了激荡的心情。
孟佑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肩膀砸在他的臂上,脸庞贴着他的胸膛。
“我……我还是,睡一边吧。”虞嬉咽咽唾沫,提议道。
“不。”他紧抱着她不撒手,“我喜欢抱着你,阿嬉。”
他吻吻她的发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如果明日是初八就好了。”
“怎么说?”她眨眨眼。
“这样,天下的人就都知道你是我孟佑的妻子了。”他闭上眼睛,露出罕见的眷恋神情,像一个任性的孩子。
她心里一暖。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表达他的在乎,之所以在公主面前毫不退让,都是因为知道他对自己的在意呀。
意外地,虞父虞母在第三日抵达京都。林棘提前派人传来消息,老夫人赶紧吩咐文绮,“快,派人去营里催侯爷回来,另外请你老二老三他们过来。”
一旁的虞嬉道,“奶奶,孙媳妇的父母并非拘礼之人,无须惊扰二叔和三叔的。”
“说什么惊扰,这是大事。”老夫人笑眯眯地说,“把我乖孙媳养得这么好,你父母的功劳可不小。老婆子我这点数还是有的。”
因此,虞父虞母二人进府,是极有排场的。
最开心的是孟晟,他很喜欢虞嬉的幼弟,把自己的小木马,小匕首各种小玩意儿都捧到幼弟面前,献宝一般:“妹妹你玩儿,这些都是我的,都给你玩。”
众人面面相觑,诚然虞小公子梳着总角,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倒真容易错认成女娃。
“晟儿,这是弟弟,不是妹妹。”文绮一把将孟晟抱到一边,赔笑道,“这孩子想妹妹想魔怔了,看着小公子长得好看,竟觉得是妹妹。”
小孟晟撇撇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手中小木马都懒得拿了,‘啪’地一声扔到地上。怎么就不是妹妹?
一双小短腿迈着小碎步踱到他的面前,用胖乎乎的带着五个可爱肉窝儿的手士气地上小木马递到他孟晟的面前,“哥哥,你的小木马掉了。”
虞父笑着道,“看来,两个孩子很投缘。”
文绮见虞父并无不悦的神情,这才放开孟晟,两个小孩儿一见如故,开心地玩到了一起。
晚上,虞母同虞嬉睡到一起,母女两说了一会儿私房话。
虞母问,“听人说,你们俩入府以来,宿在一处?那回事上,侯爷闹不闹你?毕竟是男人,那个人不爱美色,这些事儿,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虞嬉一懵,瞠目结舌,“母亲,您说什么呢,我同侯爷虽睡在一张塌上,却什么都没有。尚未拜堂,这点数女儿还是知道的。”
“这……”虞母顿了顿,意外之余又不禁感叹,“你要小心,侯爷这心里究竟是藏着人还是当真在乎你,儿啊,这些事你不得不防。”
虞嬉噗嗤一笑,母亲这疑心也未免太重了些,“女儿心里有数的,快些睡吧,舟车劳顿,您也累了。”
翌日,孟佑早朝后,被皇帝裴璟留了下来。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前些日子孟二叔拿来两个生辰八字到钦天监察姻缘,其琛,难道是好事将近?”
裴璟能坐上皇位,多亏了孟佑当时的支持,孟佑手握军权,裴璟对他是相当依仗的。二人自幼便相识,虽不说志趣相投,也算得上是互相了解。从前孟佑同他几个兄弟走地很近,跟谁都能打到一处。
可自从孟佑从月落归来,无论裴璟如何示好,他都冷淡疏离。
至于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裴璟也想不明白。
“回皇上,日子定在下月初八,届时若皇上愿意赏光,还请过府吃一杯酒。”孟佑躬身,即便是无人处,礼数也是滴水不漏。
裴璟目光微闪,他既讨厌孟佑的性子,又喜欢孟佑的性子。这样的孟佑让裴璟猜不透,却又总能给他几分傲然。瞧,哪怕你手握重兵,人人称颂,在自己面前不还是得俯首称臣?
“这是当然,其琛何必跟朕这么客气。”裴璟笑意吟吟,“只是朕的皇妹,可真是一颗芳心付了流水。其琛,你跟朕交个底,你当真不愿意娶我那一腔痴心的傻妹妹?”
裴璟笑意不减,话里有话。
孟佑眼皮都不抬,“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
“即便……朕那皇妹愿自降身份予你为妾,你也不为所动?”裴璟追问。
“佑何德何能,得公主厚爱,只是佑曾跟夫人许诺,这一辈子只她一个人。”孟佑抬眸,对上裴璟深沉的眼眸,他目光清亮,直直地看向裴璟,竟让裴璟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其实,早便知道孟佑心中藏着一个人。当初答应替裴嫣赐婚,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人在孟佑的心里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
替裴嫣和孟佑赐婚?他又没老糊涂,孟佑手掌兵权已是只手遮天,裴嫣那傻女人又一颗心都扑在孟佑身上。这亲,即便是孟佑应了下来,他也会想尽办法拆了。
好在……孟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耽于情爱,有了弱点。这……就好办多了。
“朕还一门心思想着撮合你两,你就是朕的妹夫,咱们就亲上加亲了。”裴璟笑的一脸和煦,“可惜,倒是一桩憾事。”
孟佑也笑,皮笑肉不笑这一套,跟裴家人他学地很好。
“皇上厚爱,佑不胜欣喜。”
裴璟拍上他的肩膀,“客气了。”
君臣之间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心思各异。
出宫时回府的路上,一人纵马拦住他的马车,孟佑掀帘一看,那脸上瞩目的戴着面具,遮掉大半张脸的人原来是自己的老熟人儿,连如期。
连如期本是江湖人,即便入了朝廷,也是一股子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江湖气儿。当初,自己在月落能获得重要情报,同父亲的旧部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攻下月落还多亏了他。
只是即便二人同过生共过死,孟佑仍然看不透连如期。不仅仅是那张脸,还有他这个人。
“孟兄,听闻孟兄大喜将至,可否过府讨杯酒喝?”连如期也不下马,拦住孟佑的去路不让他走。
“早了,下月初八再来不迟。”孟佑放下帘子,面无表情。
连如期打马过来,挑开马车一边的帘子,坐在马上弯着腰探着头道,“老兄,怎么说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你何至于吝啬至此,一杯酒水都舍不得?”
“还是说,你是舍不得你心尖尖上的夫人?”连如期坐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眯眸看向孟佑,“我倒是听说,你这一品侯爵大闹人一介平民的喜堂,你这夫人,其实是抢回来的?”
连如期越说越得意,丝毫不管孟佑愈来愈沉的脸色,嬉皮笑脸插科打诨,“这样的美人,也让我瞅……”
话未说完,一柄匕首擦着他的面颊刺了过来,额前一缕头发飘然落到肩头,连如期身子一转,捞住匕首柄端,笑眯眯道,“多谢侯爷,你怎么知道在下觊觎你这把匕首很久了。”
说完,还不怕死地伸出一只手,“刀鞘呢?”
孟佑磨着后槽牙,“滚。”
连如期捞起自己肩头被削断的头发,哭唧唧的模样,“孟佑,你还我发型。”
孟佑懒懒一抬眼皮,“你好歹是朝廷命官……”
“我不管,我刀削给我,我既往不咎。”连如期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孟佑,“……”
连·没脸没皮·如期上线。
我爸爸生病住院了,昨天没更,今天这章近四千字,啦啦啦,快夸我,虽然我快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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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连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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