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越满足越容易怀疑满足,越拥有越容易患得患失。肖战在公司的假快到了,更怕误了男孩的事,他们说好第二天从墓园回来就乘坐晚上的航班回帝都。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想起唯一一次帮男孩装箱的经验,便问有没有不合适。
王一博冷笑道:“还好。除了把滑板鞋装成滑板以外,没至于让我录不了节目。”还好他每次工作除非宴会颁奖礼一般都喜欢穿运动鞋,不然就真的尴尬了。
“诶?你说的不是滑板吗?”
“我当然说的是鞋。”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是滑板!”
“……”
小学生日常如此,轻松又琐碎的氛围让他们更像老夫老妻。晚饭时肖战说找个电影来看,又用恐怖片的梗占了回便宜,最后被男孩压住强行夺走遥控器随便选了个片子放了。
字幕出来,是肖战挺喜欢的导演罗兰·约菲的作品。不过这部称得上老电影了,毕竟影片上映的年份王一博还没满14岁。
从影片的封面就看得出是战争背景,少年人多半不爱这类沉重充满矛盾线选择题、烧脑又强调是非观或信仰的晦涩题材。不过片名挺吸引人的,《秘密》两个字言简意赅。
王一博原本没往别处想,身边人却安静得出奇,见他垂着头,脸色一阵阵变幻,王一博叹气,按了暂停键。
“还不说?”
肖战甚至没有看他。
“说什么啊。”
“你的秘密。”
肖战:“……”
他能感受到男孩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他也试图开口嘴唇翕合,却只透露出不安。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天迟早要来,但他仍然无法抵御到来这时刻,心里的恐慌。早在他决定回来的时候就明白所有铜筋铁骨都是假的,只是表象,就像阿喀琉斯的脚后跟。
比如三年前宣璐问他,是不是害怕外面的眼光舆论,肖战都还能笑着回她:他什么都不怕。
再多的恶意恶语恶行,都比不上男孩给的光。
却唯有亲缘关系这个结,他每每想到,都寒到骨头里。在这个国度,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也不过是刚刚开始有所好转,□□却是十字墓碑上刺目的血。
从没有,也不可能有好结果。
“你不能,再等等吗……”
肖战的喉咙动了动,嘴干到他下意识找着水杯,却发现里面没水。王一博不紧不慢地替他倒上把杯子递给他,肖战接过来并用双手抱在手里,像在取暖一样。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缓和,毕竟是失而复得又几乎朝夕相伴,他的确已经无法再对肖战宣泄自己的不满。虽然他到现在只要一想起来也还是生气。
王一博问:“究竟为什么,你会对一个外人给的或说的,深信不疑。”
肖战反应了很久,才简短地“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王一博叹气,盯着他道:“那天晚上在床上我不是跟你说了,你以为的、都不是真的。你是被我操傻了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就不生气了。”
肖战“……!”
这个谈话的时机真的不怎么对。王一博在不远处回望那个身影时,深深地意识到昨晚没有追根究底是正确的。
似乎每个城市都有座南山墓园,整齐划一的大理石墓碑重重排列,只是走在其中就莫名沉重。他们两次来到都天气阴沉,浮云蔽日,即使太阳出来也有种蒙纱的灰暗。明明正值盛夏,行间阡陌的风却总是冷的。
他方才向肖母祭拜时顺手把几天前的花束清理了,白百合枯黄的花瓣零零落落,一点点风拂过就散得只剩下垂着花蕊的细枝。
同样一直垂着头的肖战慢慢蹲下,伸出的手指轻轻擦拭过墓碑上的肖像,他应该会说些什么。王一博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事实上他也不忍这么看着。
处理掉已经不能称之为花束的花束,往回走的空档微信提示音适时地响起。杨宁把私探调查的结果拍照发给他,王一博立即回复道:“医院完全没记录?”他直觉不对。
“大型医院是真的都没有,但是有些私人医院和诊所不包括在内。”
“私人医院?”王一博忽然想起那个酒店里的穿着医生袍的陌生人。肖战说过的,但他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是当年那个李医生的侄子。他望了望肖战的方向,那人已经站起身还向他这边看了过来。王一博怕打字来不及,便语音让杨宁去查自己隐约记得的一个地址。
他们从墓园出来,肖战一直心不在焉。王一博以为他还沉浸在祭扫的气氛中,也没有说话。
墓园外斜对的广场上不少人仍未散去,与园中的萧条寂寥全然不同,似乎人们只要看不到那些排排的墓碑,沉重的心情瞬间就能拨云见日。然而实际上天色依然阴沉,却有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们扯着气球到处跑。年轻的妈妈们边聊着天,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尽管如此肖战还是被一个戴着小墨镜的胖小子从背后撞了一下,打断了聊天的女士很快便跑来道歉。送走了母子王一博带着肖战在石凳上坐了,好帮他处理裤腿上的糖渍。
“纸巾擦不掉,我去买瓶水来。你在这等我?”
肖战点头,视线却一直在不远处的母子身上。小胖子手里的超大波板糖因为沾到他的裤子而被身为妈妈的女士强硬地拿走,很明显是要扔掉的,但这个广场并非真正意义上供人休憩的场所,本来就不大,周围完全看不到类似垃圾桶的设施。不能被立即处理的结果就是小胖子跳起来抢糖,几次都失败后抱住妈妈的腿开始耍赖。
跟小胖子的境遇不同,肖美女在记忆里总是对他有求必应。也就好在肖战懂事算比较早,不然他家美女只是偷偷打些散工只怕还远远不够。那位年轻的妈妈高举几次手后过了逗弄儿子的兴致,语气刚转为严厉,胖小子就开始哭。
肖战不禁笑了,他回忆里甚至没有被母亲骂过的任何片段,遑论挨打。
没有人会庆幸自己有着怎样平凡普通的父母,直到那些平凡普通因为生离死别显得超脱于世不可触碰。
或者直到意识到这辈子欠下的债就只能欠着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来世。
年轻的妈妈抱起胖小子,那支棒棒糖也随之掉落在地崩出了几块碎渣。胖小子扁着嘴趴在妈妈肩上还执着地抻着手,小模样很是可怜。
广场上的风又大了些,被注意到的垃圾终归无法视而不见,肖战掏出纸巾来大概捡了捡,细小的碎渣就顾不上了,还没捻起来又被风吹跑。
他站起身,被包成团的垃圾仍然无处安放。又一抬眼他忽然怔愣,方才还人声热闹的广场不知何时空旷起来,突然间就只剩下他一人。
真的就只剩他一人,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头发被吹飞直挡眼睛,他左顾右盼试图望向更远的地方,然而除了停车场方向仍能看到数个人影以及下山方向离去的车辆,他周围什么都没有。
孤岛将视觉距离无限拉长,这种一瞬间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感觉隐晦却切实地存在着。哪怕三年前他只身拖着拉杆箱仿佛流亡一般离开又迫降时都没有过。也许那时他尚且还有一个家,即使这个家里没有王一博,但在他心里男孩从没离开过。
可他万万想不到,当他再回来,已经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
他像被梦魇着了,意识与肢体神经激烈斗争后,好不容易得以艰难地挪动腿脚,却只能茫然四顾。
“……”
事实上他没有发出声音,尽管心里填满了那个名字。直到来时的路上终于一个人影一辆车影都不见了的时候,肖战终于跑了起来。
“王一博!!!”
“我在这。”
肖战迅速回头转身。
男孩有些诧异地从小广场的另一头向他走来,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往同个方向,却分别是两人的左边和右边。肖战想起一周前回到家里时看到的景象,数十米的距离都好像成了被分割的红海,神使带来的最伟大的东西,不是魔术一般的奇特能力,而是,希望。
是光明。
当男孩重新站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肖战问。
“你去哪了?”不知是不是风的关系,这几个字的发音格外缥缈。
王一博抬手给他看:“跑到礼堂那才找到唯一一台自动贩售机。不过只有矿泉水……”
农夫山泉差点掉在地上,他还没搞清状况。哪怕昨天给肖战看他手机中传送来的亲缘鉴定报告,肖战也只是很平静地问了几个问题,得到解释后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的情绪起伏。
想不出短短的十来分钟里又发生了什么,王一博只管顺着对方尽可能地回抱他。
“怎么了?”他很轻声地问,和着风,温柔又不真实。
肖战很久都没有出声,直到王一博察觉脖颈处的湿润,才恍然意会到情况可能有点严重。
但他没想过,还会听到这句话。
在长达三年的压抑和委屈里,肖战头一次真心实意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一言不发只字不留消失在人海这件事,对他的心上人究竟有多么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
王一博:“……”
可惜的是,世间一切可由歉意愧疚之流弥补的东西里,从不包括时间。
TBC……
工作又要变动,所以……尽量本月完结吧。
感谢键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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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千面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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