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

沈墨放下手机,指尖在实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陆衍之的预约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清楚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心理咨询预约。那个站在权势顶端的男人,为何会突然找上他这样一个并不算声名显赫的心理医生?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容屿那双隐忍着痛楚与倔强的眼睛,还有周凛沉默却坚定的守护。他知道自己已然被卷入了一场无形的风暴之中。职业道德要求他对客户的**守口如瓶,但情感上,他无法对容屿可能面临的危险视而不见。最终,他拿起手机,给周凛发去了那条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消息。他相信周凛能明白其中的分量。

周凛收到信息时,正驱车跟在容屿的车后,前往一个商务会谈。看到“陆衍之”三个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手背青筋微凸。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担忧瞬间窜过四肢百骸。陆衍之此举,无异于一种**裸的挑衅和试探,目标直指容屿最脆弱的心理防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复了一个“收到”,然后将这个信息牢牢刻在心底,如同蛰伏的猎豹记住了潜在威胁的气息。

容屿对这一切尚不知情。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与潜在投资人的艰难会谈。对方对“启明”项目表现出了兴趣,但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几乎要拿走项目的主导权。容屿知道,这是在当前形势下,资本市场对他和“屿合资本”缺乏信心的表现。陆衍之带来的压力,已经开始实质性地影响他的融资环境。

他坐在车后座,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车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容先生,直接回公司吗?”周凛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_

“不,”容屿看着窗外,“去江边走走。”

周凛没有多问,熟练地改变了行车方向。他知道,容屿在压力巨大时,偶尔会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而开阔的江边往往是他首选之地。

车子在江滨公园附近停下。容屿下了车,对周凛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随便走走。”

“是。”周凛点头,依言留在车边,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容屿的背影,保持着安全的警戒距离。

初秋的江风带着微凉的湿意,吹拂着容屿的头发和衣角。他沿着江岸缓步而行,看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去,心情并未因开阔的景色而轻松多少。李玥的医药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融资受阻更是雪上加霜。陆衍之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收紧,让他感到呼吸艰难。

他停下脚步,靠在江边的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熟悉的银质打火机,“咔哒”一声打开盖子,幽蓝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了一下,又被他合上。反复几次,这细微的动作似乎能帮助他集中纷乱的思绪。

必须找到突破口。陆明辉那条线太不可靠,而且与虎谋皮风险太大。他需要更直接、更能打击到陆衍之核心利益的方法。或许,应该从“启明”项目本身入手?加快技术研发进度,争取早日拿出更具颠覆性的成果,用实力来吸引那些观望的投资人?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恰恰是他最缺乏的。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一个略带迟疑的温和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容先生?”

容屿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只见沈墨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风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沈医生?”容屿也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墨笑了笑,将其中一杯咖啡递过来,语气自然:“我刚结束这附近社区的一个公益讲座。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像……需要一杯咖啡?”

他的出现和他的举动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熨帖。容屿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杯温热的咖啡。“谢谢。”

“不客气。”沈墨走到他旁边的栏杆处,也望着江面,“看来我们挺有缘分的,总能碰到。”

容屿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没有接话,他知道沈墨的出现或许并非纯粹的巧合。这位心理医生似乎总能在某些微妙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只有江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压力很大的时候,看看开阔的水面,有时候会觉得自身的烦恼渺小了许多。”沈墨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容屿说。

容屿看着江水,淡淡道:“渺小不代表不存在。该面对的一样也逃不掉。”

“是啊,”沈墨叹了口气,“逃不掉,但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或者……找个帮手。”

容屿侧头看了沈墨一眼,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温和包容,看不出任何打探的意味。但他知道,沈墨话里有话。

“沈医生觉得,什么样的帮手合适?”容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沈墨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一个不会趁火打劫,真正理解你处境,并且有能力提供帮助的帮手。或许,不一定非要局限于传统的投资机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最近接触了一些关注科技创新领域的公益基金会,他们对有潜力解决社会问题的项目很感兴趣,提供的支持方式也更灵活。虽然资金量可能不如风投,但关键时刻,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容屿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一个他之前未曾充分考虑过的方向。公益基金会……如果运作得当,不仅能获得资金,还能带来良好的社会声誉,在一定程度上对冲陆衍之制造的负面压力。

“谢谢你的建议,沈医生。”容屿的语气真诚了些许,“我会认真考虑。”

“能帮到你就好。”沈墨微微一笑,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句话轻轻敲打在容屿的心上。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背负一切,沈墨的话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暖意。

就在这时,周凛快步走了过来,在容屿身边低声道:“容先生,刚接到公司电话,之前接触过的‘长风资本’突然改变了态度,表示愿意重新评估我们的项目,希望能尽快安排一次深入的尽职调查。”

容屿和沈墨都愣了一下。这无疑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长风资本”在业内以眼光独到、决策迅速著称,如果能获得他们的投资,局面将大为改观。

但容屿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陆衍之明显施压的背景下,“长风资本”的突然转向,显得有些蹊跷。

沈墨也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周凛,又看向容屿,轻声道:“机会难得,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容屿点了点头,对周凛道:“回复他们,我们愿意配合尽调,时间由他们定。”

“是。”

沈墨见容屿有事要处理,便适时地提出告辞:“容先生,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好,今天谢谢你,沈医生。”容屿道谢。

沈墨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看着沈墨离去的背影,容屿眼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他转向周凛,低声吩咐:“去查一下,‘长风资本’最近和衍煌集团有没有什么接触,或者……陆衍之是否对他们施加了影响。”

周凛眼神一凛:“您怀疑这是……”

“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陷阱。”容屿看着手中那杯逐渐冷却的咖啡,眼神锐利,“在没弄清楚之前,不要抱太大希望。”

---

陆衍之听着陈铭的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

“……‘长风资本’那边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向容屿抛出了橄榄枝。他们表示会尽快启动尽职调查。”

“嗯。”陆衍之淡淡应了一声,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浏览着“长风资本”提交的初步尽调计划,“做得自然一点,别让他起疑。”

“明白。我们是通过第三方间接施加的影响,容屿很难直接查到我们头上。”陈铭谨慎地回答,“只是……陆总,我不太明白,我们为什么要给他创造融资的机会?这岂不是……”

“岂不是在帮他?”陆衍之接过话头,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陈铭,你知道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陈铭愣了一下:“是……鱼饵?”

“没错。”陆衍之放下平板,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要想钓到大鱼,就要舍得下香饵。‘长风资本’就是这块香饵。容屿现在缺钱,缺资源,就像一条饿极了的鱼。他看到这块饵,会怀疑,会试探,但在巨大的诱惑和压力下,他最终很大可能会咬钩。”

他转过身,眼神幽深:“而一旦他咬钩,把‘启明’项目的核心技术和盘托出,寄希望于‘长风资本’的投资……那么,主动权就彻底掌握在我们手里了。我们可以让‘长风资本’在最后关头撤资,或者,提出他根本无法接受的苛刻条件。到那时,他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核心技术也可能暴露,将会陷入比现在更绝望的境地。”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残忍的打击。不仅要夺走你的希望,还要在你以为希望降临的时候,亲手将它碾碎。

陈铭恍然大悟,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寒意。陆衍之的手段,永远比他想象的更狠辣,更善于攻心。

“那……沈墨医生那边?”陈铭想起下周二的预约。

“照常进行。”陆衍之语气平淡,“我很期待与这位……容屿的‘心灵守护者’见一面。”

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容屿那样坚硬的外壳裂开一丝缝隙。了解对手,就要了解他依赖的一切,然后,才有可能彻底摧毁他的防线,或者……找到真正掌控他的方法。

与此同时,容屿已经回到了公司。他立刻召集了核心团队,商讨应对“长风资本”尽职调查的事宜。团队成员听到这个消息,都显得十分振奋,认为这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步。

只有容屿和周凛保持着冷静。

“尽调我们会全力配合,”容屿对团队成员说道,“但在关键数据的披露上,必须设定红线,尤其是核心算法和未公开的专利细节,在没有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投资意向书之前,只能展示成果和部分非核心代码。”

“容总,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诚意不足,影响投资方的信心?”一位项目经理担忧地问道。

“如果对方是真正的投资者,他们会理解我们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容屿语气坚定,“如果因此退缩,那恰恰说明他们另有所图。”

会议结束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容屿和周凛。

“周凛,调查‘长风资本’背景的事,要快,要隐秘。”容屿吩咐道,“另外,沈医生提到的公益基金会那条线,你也留意一下,搜集一些相关资料。”

“是。”周凛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容先生,陆衍之预约了沈医生,时间在下周二下午。”

容屿正准备拿起文件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中。他抬起头,看向周凛,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周凛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容屿缓缓放下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凛能感觉到,那平静的表象下,正涌动着怎样剧烈的情绪风暴。陆衍之触碰沈墨,这比任何商业上的打压和挑衅,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沈墨是他的心理医生,是他混乱内心世界唯一的窥探者和安抚者。陆衍之此举,意图再明显不过。

几秒钟后,容屿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意味。

“好啊,很好。”他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看不见的人听,“陆衍之,你果然知道该怎么激怒我。”

他看向周凛,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加坚定的决绝。

“周凛,之前让你准备的,关于衍煌集团海外子公司税务问题的那些材料,找机会,放给监管部门。”

周凛心头一震。这比之前散布“锦绣家园”的质量传闻要严重得多,是直接针对陆衍之核心利益的实质性攻击,一旦启动,将再无转圜余地,意味着双方彻底撕破脸,进入不死不休的白热化阶段。

“容先生,这……”

“照我说的做。”容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既然敢碰我身边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周凛看着容屿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知道劝阻无用,只能沉声应道:“是。”

容屿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乌云,预示着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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