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终于在傍晚时分落了下来,细密而冰冷,敲打着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簌簌声。衍煌集团总裁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将窗外阴沉的暮色隔绝在外。
陆衍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陈铭的汇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容屿那边已经回复,同意‘长风资本’进行尽职调查,时间定在下周三。另外……”陈铭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们收到风声,有人向税务部门匿名提交了关于我们海外子公司‘衍星国际’的一些……材料。”
陆衍之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如夜:“材料内容?”
“主要涉及一些关联交易的定价问题,以及可能存在的利润转移嫌疑。目前看,提交的材料不算非常核心,但指向性很明确。”陈铭谨慎地回答。
陆衍之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动作真快。”他低语了一句,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看来,沈墨医生这块逆鳞,碰不得。”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匿名材料的来源就是容屿。在他预约沈墨的消息传出后,容屿立刻做出了如此激烈且直接的反击,这反应速度和他选择的攻击点,都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沈墨,是他的禁区。
这非但没有让陆衍之感到棘手,反而让他对容屿和沈墨之间的关系,以及容屿的心理状态,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一个如此容易被激怒、如此清晰地暴露自己软肋的对手,固然危险,但也意味着更容易被预测和掌控。
“税务那边,按常规流程处理,该沟通沟通,该解释解释,确保不会造成实质性影响。”陆衍之吩咐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另外,把我们要投资‘启明’竞争对手‘智创未来’的消息,放出去。”
陈铭愣了一下:“陆总,我们真的要投资‘智创未来’?他们的技术路线和‘启明’类似,但成熟度差很多。”
“虚张声势而已。”陆衍之淡淡道,“给容屿再加点压力,让他更迫切地需要‘长风资本’这根救命稻草。人在焦虑的时候,更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喜欢这种步步为营、将对手引入彀中的感觉。容屿的反击在他预料之中,甚至是他乐于见到的。因为这表明,容屿正在按照他设定的剧本,一步步走向那个预设的陷阱。
“那……沈医生那边的预约?”陈铭确认道。
“照旧。”陆衍之语气肯定,“我很想亲眼见见,这位能让我们容大少方寸大乱的心理医生,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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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屿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周凛刚刚向他汇报了陆衍之那边放出投资“智创未来”的消息,以及税务部门暂时还未有进一步动作的反馈。
“陆衍之这是在虚张声势。”容屿冷静地判断,“‘智创未来’的技术构架存在先天缺陷,他那种人,不会看不出来。他只是想让我自乱阵脚。”
话虽如此,但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正在从四面八方涌来。陆衍之就像一位高超的棋手,落子从容,却步步紧逼,压缩着他的生存空间。
“公益基金会那边有进展吗?”容屿问道,这是他目前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希望之光。
“沈医生推荐的那家‘晨曦基金会’,我初步接触了一下,他们对具有社会价值的科技创新项目确实很感兴趣,尤其是‘启明’技术在辅助残障人士方面的应用前景。他们要求我们提供更详细的项目社会效益评估报告。”周凛回答。
“立刻组织团队,加班加点,尽快把报告做出来,要突出技术的社会价值和普惠性。”容屿立刻下令。这是一条不同于传统风投的路径,或许能绕开陆衍之布下的资本陷阱。
“是。”周凛应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容先生,关于沈医生和陆衍之见面的事……”
容屿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在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沈墨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尊重他的职业。”
话虽如此,但他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他信任沈墨的专业操守,但他不信任陆衍之。那个男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谁也不知道他接近沈墨究竟意欲何为。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
“下周二的会面,需要我……”周凛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不用。”容屿打断他,“不要打扰沈医生工作。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事。”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长风资本”的尽调计划书,眼神锐利,“重点还是这个。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们都要把它变成我们的机会。”
他需要向市场证明,“启明”的价值,不是陆衍之可以轻易扼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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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天气放晴,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沈墨的心理诊所位于一个安静的老式公寓楼内,装修风格温馨而简洁,充满了令人放松的氛围。
陆衍之准时到达,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随性,但周身那股上位者的气场依然无法忽视。
沈墨在咨询室门口迎接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陆先生,很高兴见到您,请进。”
陆衍之微微颔首,目光在沈墨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这张温和无害的面具下看出些什么。他走进咨询室,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采光很好,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绿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环境不错,很安静。”陆衍之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真的是来进行一次普通的心理咨询。
“谢谢。”沈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陆先生,在开始之前,我需要再次向您确认,心理咨询的内容是严格保密的,这是我们的职业伦理。同时,您也有权随时终止咨询。”
他的语气平和而专业,眼神坦诚。
陆衍之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当然,我理解。”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沈墨,“沈医生,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对……焦虑状态下的决策心理比较感兴趣。”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提及容屿,但话题的指向性已然十分明确。
沈墨面色不变,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很常见的议题。现代商业社会节奏快,压力大,很多管理者都会面临在高压和焦虑下做出决策的情况。这种情况下,人的认知资源会变得狭窄,更容易受到情绪和固有偏见的影响,有时会做出一些……非理性的选择。”
他的回答完全从专业角度出发,不涉及任何具体个人。
“非理性选择……”陆衍之玩味着这个词,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比如,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却因为迫切需要而忍不住去尝试?或者,因为某些在意的人或事被触碰,而做出过激的反应?”
沈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您描述的情况,确实可能发生在焦虑状态下。当一个人感到资源匮乏或重要价值受到威胁时,防御机制会被激活,可能会表现出攻击性或不计后果的冒险行为。这在心理学上,可以看作是一种应对压力的方式,虽然它可能并非最有效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阐述了理论,又没有对号入座。
陆衍之看着沈墨,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但沈墨始终保持着专业和从容。这种冷静,反而让陆衍之更加确定,这位心理医生绝不简单。
“那么,沈医生,”陆衍之换了个方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果一个这样的人,他身边有一位像您这样的专业人士提供支持,是否更容易保持理性,避免落入……陷阱呢?”
沈墨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却带着距离:“陆先生,心理咨询的目的是助人自助,是帮助来访者发掘自身的力量和资源,做出更适合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替他们做决定,或者成为他们对抗外界的工具。我们关注的是个体内心的成长与和谐。”
他再次巧妙地划清了界限,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容屿的心理医生,关注的是容屿的内心世界,而非他与陆衍之的外部争斗。
陆衍之眸色微深。他听懂了沈墨的言外之意。这位医生在提醒他,同时也是在保护容屿。
接下来的时间,陆衍之又问了几个看似关于压力管理和个人成长的问题,沈墨都给予了专业而中肯的回答。整个咨询过程,沈墨表现得无懈可击,既履行了职业责任,又牢牢守住了不该逾越的边界。
咨询时间结束,陆衍之站起身。
“谢谢沈医生,今天受益匪浅。”他伸出手,语气听不出真假。
沈墨与他轻轻一握,手感温凉:“不客气,陆先生。如果后续还有需要,可以随时预约。”
陆衍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咨询室。
走到诊所楼下,坐进车里,陆衍之脸上的淡然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沈墨……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温和,坚定,而且极其聪明。他不仅没有从沈墨这里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突破口,反而更清晰地感受到,容屿身边有着一个非常可靠的守护者。
这让他对容屿,更加势在必得。摧毁一个强大的对手固然有成就感,但征服一个有着坚实堡垒的对手,似乎更有挑战性。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长风资本’的尽调,让他们按计划进行。另外,给瑞□□物那边施加点压力,让他们找个合适的理由,正式通知李维教授,他女儿的靶向药申请,因为‘渠道调整’,暂时无法供应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下达了最冷酷的指令。
既然容屿因为沈墨被触碰而反应激烈,那么他就再动一动李维这块基石。他倒要看看,容屿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他的承受极限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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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陆衍之离开沈墨诊所的同时,容屿接到了李维教授带着哭腔的电话。
“容先生!完了!瑞士那边刚正式通知,药……药没了!他们说渠道出了问题,暂时断供了!玥玥等不了啊!这可怎么办?!”李教授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慌。
容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虽然他早有预料,但当陆衍之真的如此干脆利落地掐断这条生命线时,他还是感到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
“李教授,您别慌,冷静一点。”容屿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尽管他自己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我正在通过其他渠道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您相信我。”
安抚完几乎崩溃的李维,容屿放下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眼神冰冷得骇人。
陆衍之……你果然一点余地都不留。
周凛推门进来,看到容屿僵直的背影,心中一沉:“容先生,李教授那边……”
“陆衍之动手了。”容屿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断了李玥的药。”
周凛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沈医生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他和瑞士同学沟通后,找到了一家德国的研究机构,他们正在开展同类靶向药的临床试验,或许可以尝试申请入组。但需要李玥的详细病历和最新的检查报告,而且……入组筛选非常严格,成功率不确定。”
又是一线希望,但同样渺茫。
容屿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把德国临床试验的资料发给李教授,让他立刻准备所有需要的材料。”容屿语速很快,“另外,‘长风资本’的尽调,提前到明天。把我们能展示的、不涉及最核心机密的部分,全部准备好。”
“明天?时间太仓促了!”周凛提醒道。
“不能再等了。”容屿眼神锐利,“陆衍之在步步紧逼,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长风资本’是陷阱也好,是机会也罢,我们都要去闯一闯。同时,公益基金会和德国临床试验这两条线,必须抓紧!”
他像是在对周凛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没有退路了,周凛。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要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周凛明白。
要么被陆衍之彻底碾碎,连同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屿合资本”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团队正在为明天的尽调做最后的准备,气氛紧张而忙碌。
容屿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参与具体的准备事宜。他需要一点时间,独自面对这巨大的压力。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了沈墨的号码。今天陆衍之去见沈墨,结果如何?沈墨……会不会因为陆衍之而受到影响?
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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