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堂堂柔然六王子,对中原文化颇有见地。”
“幼时母亲对功课看的特别严厉,是半分都不能错的。”
慕容翥只觉怪异,心道:从未听说柔然对中原文化如此看重,莫非六王子的母族与中原渊源颇深?
浑身乏力的慕容翥靠着铭灵山脚废弃的木屋角落坐着,看着手拿绳索忙前忙后一刻不停的鄢归,疑惑道:“你在忙什么?”
鄢归头也不抬,继续手里的工作,解释道:“那个山涧那么高,等杀手走到涧底,找不到我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循着我们湿漉漉的脚印便知道我们的去向。”
他唇色发白,在木屋的黑暗中不太明显,挽着袖子,喘着气,露出光洁的小臂,擦擦额头的虚汗。
侧对着慕容翥,一面给绳子打结,一面说:“将军身受重伤,我又不会功夫,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他侧过脸,报以微笑。
慕容翥点头,问:“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说着,撑着地面,艰难起身。
鄢归丢下绳索,三两步跨过去,扶着摇摇欲坠的慕容翥,说:“小心!将军怎么看起来比之前伤的更重了?”
慕容翥捂着心口,浑身无力,靠着木质的墙壁,缓缓舒了一口气,说:“我虽然浑身刀伤,倒也并未伤到要害。只是之前被杀手暗器所伤,大约是中了毒,导致真气凝滞。”
“方才逃命时强行运气,这会儿毒气攻心,如万箭穿心一般。此刻心口拥堵酸胀,看这情形,若是再动武力,只怕血脉尽裂而亡。”
鄢归越听越心有余悸:“什么毒这么阴狠?”
慕容翥摇头,好一会儿,才说:“听说江湖上有一等高手,惯用银针,那银针见肉化血,没入体内,随着血脉流动。若是进入心脉,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见鄢归面露担忧,慕容翥安慰道:“想来只要不擅自动武,一时半刻也无妨。”
鄢归点点头,站起身来掸掸衣裳,说:“将军也别灰心,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必定能寻到解救之法的。”
他继续方才的功夫,说:“眼下脱困才是最重要的。”
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破屋外的莽莽黄沙,无可奈何道:“兰微……”
慕容翥安慰的话无法说出口,说到底,他们是被自己连累的。
倒是鄢归,甩甩头,换上乐观,道:“小妮子泼辣伶俐,吉人自有天相。”
自言自语道:“就像我们,谁能想到郁郁葱葱的铭灵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山脚还有一间旧时猎户废弃的旧屋。虽然残破,却还有不少能用之物,做个陷阱绰绰有余。”
鄢归完成手上最后一个结,扶着慕容翥挪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坐着。
“咕……咕……”
二人的肚子传来响鼓,惹得他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慕容翥道:“此刻倒是希望杀手赶紧来,解决了后顾之忧,也好找些吃的果腹。”
鄢归恹哒哒的瘪着嘴,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点点头。
“你当时怎么知道我的意思?”
“嗯?”
鄢归不明白的看着慕容翥。
慕容翥看着他,说:“山洞里,我还未说完,你已经蹲下,把空隙留给我偷袭杀手。”
鄢归不以为意道:“将军不是提前说了吗?”
慕容翥未接话,等着下文。
鄢归道:“将军不是提前告诉我让我匍匐吗?可是我与杀手之间的位置太近,匍匐实在不容易做到,便只能蹲下。”
慕容翥会心一笑,心中不住地赞他聪慧过人。
“王子这般气质,看起来纤尘不染,娇滴滴的美人灯似的,面对深不见底的山涧,说跳就跳,这般的勇气果断,实在让人佩服。”
鄢归耸耸肩:“不成功便成仁呗,总好过受人凌辱,对吧?”
“人都说蝼蚁尚且偷生……”
鄢归摇头,眼中坚定,目视前方,精光闪闪,说:“君子存世,傲骨凌霜,此乃家训,片刻不敢忘。”
慕容翥一顿,拱手笑道:“在下拜服。”
惹得鄢归颇为不好意思,微红了脸,一巴掌拍在慕容翥肩头,把慕容翥疼的龇牙咧嘴。
“啊啊啊,不好意思将军,没事吧?没事吧?”
慕容翥疼的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拉起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不碍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夕阳西下,蟾宫高悬,冰冷的月光透过木屋的缝隙,把地面照射的斑驳。
慕容翥虽然重伤,耳力倒还不错,听着外面的响动,抬抬下巴示意。
鄢归弓着背,猫着脚步躲到暗处,请君入瓮。
“果然在这里。”
杀手持刀站在门口,环伺周围。
“老大,那个柔然小子不在。”
为首的点头,站在门口,说:“看来伤的不轻。拿下!”
说着,杀手冲将进来。
脚底踩着屋内地面的黄沙,一道绳索急速将人吊起,棍、棒、锄头、铲子都化作了武器,从屋顶快速落下,不等倒吊的杀手反应,已经将人打的晕头转向。
鄢归将陷阱的绳索绑好,快步走过来,夺过杀手的刀,快速将杀手的手臂坎伤。
吃疼的手握不住刀,只听得‘霹雳吧啦’,兵器掉了一地。
鄢归又将刀架在倒挂着为首的杀手脖子上,质问:“尔等到底何人所派?为何对他穷追不舍?”
为首的借着月光,看着背对着慕容翥的鄢归,眼底深邃,嗜血一闪而过,让他不寒而栗。
他抿嘴道:“老子刀口上讨生活,不过为了几两碎银,没想到今日落在你这么一个小子手上,传出去,怕是大半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他闭上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划拉!’
鄢归一刀砍去,将绳索斩断,为首的杀手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鄢归看着他,说:“江湖人最讲道义。”
为首的杀手捂着受伤的右臂,不可置信道:“你想用我们的命换他的命?”
鄢归点头,他背对慕容翥,说:“不论你们听命何人,即便士为知己者死,性命终归是自己的,做出这些事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是人,总是有自己的难处。”
他顿了顿,说:“常言道一命换一命,如今我用你们数十人性命换他一命,如何?”
见为首的有些动摇,其中一人小声道:“老大……”
为首的抬手阻止,站起身来,看着鄢归,说:“公子仁义,小人佩服。只是……”
鄢归后退半步,张开双臂挡在慕容翥跟前,笑道:“我并非为难各位,只是萍水相逢皆是缘,此番我是断然不能袖手旁观的。”
为首的不再言语,拱手抱拳,带着余下众人离开了。
自始至终,慕容翥都一言不发。
他默默地看着这个看似文弱的柔然六王子以柔克刚;默默地看着他用自己的才智克敌制胜;默默地看着他再次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自己的跟前。
那样冰冷的月光,那样贫瘠的土地,那样满天飞舞的黄沙,仿佛给鄢归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皎洁的月光让他闪闪发光,就像是乌云镶上的金边,那样让人移不开眼,那样的拂了柔肠,乱了心曲。
回到他的身旁:“呼……吓死我了,还以为他们会杀了我。”
鄢归不住地拍着心口。
慕容翥有些魂不守舍,神鬼不觉地抬起手,放在鄢归的脸上,对上对方诧异的眼神,他慌乱的撤回手,说:“有些脏。”
鄢归拉着不算干净的袖口擦了擦,一脸茫然。
慕容翥看着他哪里还有方才力敌千军的气魄,俨然一副娇滴滴的美人灯,文弱小王子模样,笑道:“方才见你那样大义凛然,还以为你不怕呢。”
鄢归道:“怎会不怕?”
他拉了拉后背的衣裳,说:“吓得我冷汗直冒,衣裳都湿透了呢。”
说着,扶着慕容翥站起来,问:“还能走吗?”
慕容翥点头,说:“还行。”
小声道:“你又救了我。”
鄢归扶着他往外走,说:“说这些作甚。你看那边有些火光,想来是来往互市的商旅,希望能讨些吃食,我可是饿的不行了。”
“咕……”
慕容翥大笑:“听见了,直叫唤呢……”
“咕……”
鄢归也打趣道:“说嘴就打嘴,你让你的肚子别叫唤。”
慕容翥也不恼,边走边问:“你怎么会做这些陷阱?”
鄢归脱口而出:“小时候与母亲相依为命,朝不保夕,不做些陷阱打些小动物,那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有一次啊,我做了一个陷阱,没想到一条大蟒蛇追着野兔掉进去了,吓得我……”
慕容翥听着鄢归絮絮叨叨、声情并茂的讲述过去的事情;与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铭灵山下漫漫黄沙中;陪他劫后重生,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中,在春寒料峭中,只觉得没由来的暖心。
他没有去计较为什么堂堂柔然六王子,会汉化如此深,为何有那样的家训,为何会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何会朝不保夕……
这一刻,他只想单纯的听他说起往事,或许那些往事带着沉重的枷锁,让慕容翥无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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